五十八,腥風血雨
就地掩埋了小夫人後,三姨太捂著臉,嚶嚶哭出聲。
「這到底是咋啦?一死就死了三個,咱桂府咋成墳地了哩?」,二爺也覺無趣和傷感,眼瞅著大活人一個個的離去,不禁歎著氣。
「平安清白的日子多好,這都是給小鬼子害的,咱桂二和小鬼子成死敵啦。」
三姨太哭道:「二爺哩,人越來越少了哩,弄不好,最後只剩下我們二個哩,是桂府的未日到了哩?鳴鳴鳴!」
「咳,婦道人家,只知道埋怨哭泣。咱桂府還有菊花呢,三個孩子呢,小威子和小狼呢,干哩只剩下咱二個?」
二爺瞧瞧天空,眼睛有些發澀:「還有許許多多的家眷和兄弟們陪著咱倆呢,放心,桂府不會完,咱們不是還都好好的哩?」
菊花和孩子們進來了,連續的槍響,三個人的死亡,不可能不驚動他們。
三個孩子競相撲進二爺爺懷抱,張著小手:「二爺爺,抱,抱,我怕,我怕,我怕!」,桂二爺張開胳膊肘兒,圈住孩子,泛起笑靨:「怕什麼哩?二爺爺在你們身邊,別怕!」
菊花抖著嗓門兒問:「二爺,剛才槍響又哭的,咱桂府咋哩?我看自從小鬼子進城後,咱們就沒有過安寧,這東洋小鬼子太壞了,怎麼就沒有人打他哩?」
二爺笑了:「說得好!怎麼就沒人打他哩?這才像中國人。可你放心菊花,自有人打小鬼子,殺小鬼子,小鬼子長不了的。小狼,你說,」
他一眼看到站在三姨太身邊的小狼,逐眉開眼笑到:「你說說,你殺過小鬼子沒有?」
小狼上前一步,自豪的挺起胸:「殺過!」
「殺過多少?」
「八個!」
菊花吃驚的瞪著和自已年齡差不多的光頭漢子:「八個?你自已都還娃娃哩,吹牛唄。」,小狼急了,伸出左手比比:「八個,真的。三個槍打的,三個刀砍的,二個腳踢的,不信?不信等會兒你問我師兄。」
「你師兄?」
菊花看看小狼,仍不相信:「你師兄?我不認識哩,咋問?」,「就是小威子,趙威,趙威,明白不?」
「在說我?什麼事兒呀?」
說曹操,曹操到,小威子慢騰騰走了進來,瞅瞅菊花和小狼,歪著頭問:「什麼事兒呀?」,「小狼說他殺過八個小鬼子,他自已都還是孩子哩,我不信,他就說問你。」
菊花臉上騰起紅雲,不知咋的,她一看見膀大腰圓帥氣盎然的小威子,就感到有點心跳加速。
趙威當然沒注意到菊花微弱的變化,大大咧咧的一拍自已胸膛:「我證明,小狼是好樣的,殺過八個小鬼子,其中還有一個是挎著軍刀的軍官呢。」
菊花這才相信了,充滿敬慕的望小狼一眼,又一眼,望得小狼手足無措,站立不安。
二爺扭過頭,對三姨太悄悄說:「你看看,你看看。咱桂府又是男子漢又是女孩兒的,咋會只有我們二人哩?」
三姨太不哭了,抹抹眼睛:「唉,當然好哩,當然好哩!」
孩子們還在糾纏著二爺:「二爺爺,你說小鬼子為什麼要打咱們中國呀?」
「二爺爺,天上的星星咋在動哩?」
「二爺爺,你上巴長了好多好多的鬍子,真扎人。」
二爺就故意瞪大眼睛,晃蕩著下巴,往這張嫩臉上湊湊,往那隻小手上撞撞,逗得三個孩子咯咯呼的笑著躲避。
菊花抻出了雙手:「走吧,孩子們,夜深了,二爺爺和大人都要睡覺了,你們小孩子也該睡覺了。不睡?不睡二爺爺明天就不理你們了,是不是這樣呀?」
二爺就板起了臉:「是這樣!這麼晚了,還不睡覺,我明天真不理你們了。」,孩子們就從二爺懷抱朝下爬,跟著菊花,回自已屋間去啦。
小威子這才吁口氣坐下,對二爺說:「二爺,禮物送到了,嚇了松尾和幾個小鬼子一大跳,個個趕緊趴在地下,一動不敢動。」
二爺端起茶碗慢慢呷一口,瞇瞇嘴巴,輕蔑的癟起嘴唇:「做賊心虛哩,以為跑到中國來有好果子吃?媽拉個巴子,請你吃炸彈和槍子。」
三姨太就白了臉:「你們,你們怎麼?怎麼又要出去殺小鬼子?」
小威子忙笑到:「三姨太,不是不是,二爺這是比喻,比喻小鬼子跑到咱們中國來,沒有好下場。」
「明天你和二爺出去幹啥哩?」
三姨太心有餘悸,望望二爺,再瞅瞅趙威:「小威子,真的不能再與小鬼子硬碰硬了哩,小鬼子人多勢眾,有槍有炮還有飛機,可咱們有什麼哩?
二爺強,聽不進我的話,你要多勸勸他才是。你看咱桂府,以前人丁興旺,每當開飯時,滿滿幾十桌,歡聲笑語,飯香菜香,宛平城裡誰不羨慕?哪個不伸大姆指?可現在,鳴!」
小威子忙放軟聲音,勸慰著她,小狼也端過茶碗,輕輕往她手中塞:「三姨太,喝茶哩。別怕別怕,凡事有我們呢。」
唯有二爺端端正正的坐著,似笑非笑,一臉肅然,一臉殺氣。
第二天一早,二爺晨練回來,正和小威子和小狼一起喝粥啃窩窩頭,蘇老滿面笑容拱手進來了:「二爺,晨練了來?英雄寶刀不老哩。」
二爺哈哈一笑,也拱起了雙手:「哪股風把蘇老給吹來哩?請坐,快請坐!」
蘇老坐下,朝後面一扭嘴巴:「來呀。」,二個丫環把二個包裹遞了過來,蘇老把它們在手上拈拈,雙手捧給一邊的三姨太:「三姨太,請收下,一點兒薄禮。」
三姨太一楞,望望二爺,推卻道:「蘇老來便是哩,送什麼禮?這不見外了嗎?」
「見外?哪裡話?三姨太,上次你送的白糖,老太太和孩子喜歡得不得了,吩咐我送了點土特產過來,打開看看吧。」
三姨太就一一打開,一包是幾大堆紫菜,另一包竟是曬乾了的鮑魚。
三姨太的手輕輕抖了起來,這可是名副其實的重禮呀,湊近嗅嗅,哦,好一股醉人的菜香和魚腥味,久違啦,我的紫菜,我的鮑魚!
二個丫環就鶯聲鳥語的上來朝三姨太叩首:「三姨太,我家老爺說了,今天就在桂府陪你哩,快領我們去廚房吧。」
三姨太就掩好包裹站起來:「蘇老,禮重了,謝謝哩。」
蘇老哈哈一笑:「麻煩你領二個丫環到廚房去吧,不須你親自動手的。」,瞧見三人出去後,蘇老一抖綢袍衣袖,那滑膩的袖口就奇跡般整整齊齊地飛到了他胳背上。
「二爺,有情況。」
他湊近低聲說:「一清早,我從後門瞅見小鬼子整隊出去了,抬著機槍背著大蓋,走了好半天才走完。可我來時,在路上卻碰見了吳小三,吳小三你知道哩,就是城西那個倒插門的掌櫃的。」
二爺點點頭。
「一閒聊,你猜那吳掌櫃的怎麼說?」
「怎麼說?」二爺聲色不動。
「吳小三告訴我,小鬼子一大早外出轉了一圈子,又偷偷地拉了回來,不吭不聲的躲藏在憲兵隊和隔壁的住宿地裡。松尾還吩咐他,中午飯偷偷的從後門送進來,不得聲張。我看,不是好事兒。」
小威子臉色有些發白,一種不吉祥的直覺襲上心頭。
二爺呢,也有些愕然。如此,松尾一大清早裝神弄鬼的整隊出發,走了一半,又偷偷溜了回來,在幹什麼哩?在演習哩?演習給誰看?為了什麼?
驀地,汗珠滾下了二爺額頭。
難道,難道松尾在玩什麼花樣騙局?散佈流言要向南山北山進剿,然後,半路又偷偷撤回埋伏……
哎呀,這樣一來,張一槍的圍魏救趙豈不正中了松尾的圈套?
無論如何,張一槍和一百多光頭漢子再勇敢無敵,也怕不是一千多武裝到牙齒的小鬼子的對手啊,這可怎麼得了……
小威子也想到了這一點,臉色慘白。二人目光相對,說不盡的憤怒和擔憂。
趙威虎地站起來,一抱拳:「蘇老,多謝多謝,二爺,我縱出去啦。」,二爺心情沉重的望著他:「小威子,晚了,以我感覺,張一槍一行已潛到了宛平,晚了。」
趙威急得一挽衣袖,雙槍一拔,朝自個兒大腿一擦,嘩啦啦,頂上了子彈:「我先衝進憲兵隊,擱翻他媽拉個巴子小鬼子幾個再說,用槍聲向師傅報警。」
二爺想想,也站起來,身上的練功一脫,罩上了夜行服,只露出二隻眼睛:「看來只好如此了,換衣服,快!」
小狼便幫趙威罩上夜行服,只露出了二隻眼睛:「師兄,師傅的安全全靠你啦。無論如何,也要救師傅出來,師傅待我倆恩重如山啊。」
小威子莊嚴的點點頭。
「放心,有桂二爺和我,就有師傅,家裡你多擔心了。」,二爺對蘇老舉舉雙拳:「蘇老前輩,今天就在桂府歇歇吧,家裡可安排好哩?」
蘇老揮揮手:「安排好啦,你們放心去吧,這兒有我和這個小伙子哩,沒事兒。」,情況緊急,桂二爺和趙威朝蘇老一抱拳,縱了出去。
一大清早,吳小三奉命送來了早餐,小鬼子們吃了,立即整隊出發。
黑壓壓的小鬼子排成長隊,用力地踏著脆響的軍靴,在宛平百姓驚愕的注視下,殺氣騰騰的從打開的南城門魚貫而出,朝南山北山方向走去。
南城門剛一關閉,聯隊長立刻命令小鬼子隊伍後隊變前隊,脫了釘著厚厚鞋釘的軍靴,用手拎著,偃旗息鼓地從另一扇不常用的城門魚貫而入。
接著,又從憲兵隊的後門悄然無聲的列隊進來,分別躲藏在憲兵隊和原城防司令部大院落裡,再全部穿上軍靴,槍上膛,刀出鞘的埋伏下來,聽候命令。
至此,松尾的調兵遣將始完成,靜等到魚兒上勾了。
憲兵隊司令部辦公室,松尾正襟危坐,桌上一杯清茶散發淡香,留聲機發出呀呀咿咿的哼唱:「我正在城頭上望風景 / 忽聽城外亂紛紛 / 直白;來人呀,去看看咋回事兒?直白:報,是潮洲城發來的兵 / 唱:哦,原來是潮洲城發來的兵 /…… 」
忽聽城外亂紛紛?松尾看看天空,再細細聽聽大街上一如平常的煩亂,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獰笑:張一槍,你今天是跳不出如來佛的掌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