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凌亂地堆著一張張的圖紙,地上也丟著無數個紙團,上面隱隱約約還能看到筆畫著的線條。桌角擺著四個盒子,有開有合,裡面的水晶清澈透亮。湮染靜靜地趴在桌上睡著了,眼底一片黑影,手中還握著一支筆沒有鬆開,手臂下壓著一張張紙,被頭髮擋著看不真切。一直熬夜研究地圖到現在,終於還是抵擋不住疲勞,趴著就睡了過去。
和納蘭洛軒的談判仍然沒有結果,但是這是她的責任,不管如何,她不能不做。或許有一天真的成功了,她還能有一點離開納蘭家的可能。如果不做,按照納蘭洛軒的為人,他有無數種方法逼著她去做,到時候反而會連最後一絲可能都被剝奪了。睡夢中的人不安地皺著眉頭,睫毛輕輕顫動著,呼吸有些亂,看來是夢到了不好的事情。
身後的房門被慢慢推開,那人腳步聲很輕,看到趴在桌上睡著的湮染時,腳步頓了頓,之後走向一邊,拿起了床邊的毯子。房間只開了桌上的檯燈,納蘭洛軒走近了才看清桌上一團亂的東西,緊繃的神情漸漸柔和下來。他彎腰湊近湮染的臉,看到她眼下的黑眼圈,眼中閃過一絲怒氣,很快又化成了一聲歎息。抖開手中的毯子,納蘭洛軒輕輕蓋在了湮染身上,那小心翼翼的神情,或許是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溫柔。
手腕忽然被另一隻手握住,湮染推開他的手坐直了身體,毯子的一邊從湮染的肩膀滑落,納蘭洛軒索性鬆手不再管,任由它掉在了地板上。「你進來幹什麼?」眼睛還有些迷糊,長時間地在燈光下畫圖,現在忽然睜開,一下子有些不適應。不想讓納蘭洛軒發現這一點,湮染邊說邊低頭整理著桌上的紙,沒有看向納蘭洛軒。
「我來看看進度怎麼樣了,還要幾天才能完成?」出神地看著燈光下湮染蒼白的手指,納蘭洛軒沉默了一下才想到要說什麼。「快畫完了,接下來只要搞清楚正確的順序,拼出來就行,時間或長或短,我現在說不準。」想到什麼,湮染輕哼著說:「怎麼?你都已經等了那麼久了,還在乎這幾天啊?這麼心急幹什麼?」納蘭洛軒抱臂靠著桌子,垂著眼睛看湮染手下忙來忙去,「這對納蘭家很重要。」「是對你很重要吧?我沒見父親和爺爺有多著急。」
「對你就不重要了?」或許是平時做戲做慣了,納蘭洛軒和湮染在一起的時候,脾氣比平時好上百倍,就算她說話頂撞他,他也很少生氣,至少表面上看不出來他生氣。「對我來說,重要的只有一個,那就是不做納蘭家的人,自由自在地做我自己,過平凡的生活。沒有陰謀,沒有勾心鬥角,沒有利用,沒有背叛。」納蘭洛軒忽然一掌拍在了桌上,桌上的盒子顫了顫,湮染只是淡淡地抬頭看著他,再次強調說:「這就是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唯一重要的。」
「納蘭湮染,我是不是該說你天真呢?你以為離開了納蘭家,你的生活裡就沒有利用,沒有背叛,沒有勾心鬥角了嗎?我告訴你,不管你是誰,你在哪裡,這些根本不可能不存在!如果這些不存在了,那就不是生活!只要你活著一天,你就一定會經歷這些。」納蘭洛軒說著這些,神情忽然出現了一絲恍惚,「這些年,你在我們刻意的保護下,哪裡見識過真正的背叛,真正的勾心鬥角。我什麼都給你最好的,你是納蘭家最尊貴的小女兒,我會保護你一生一世,你卻沒有一天不想著離開。」
「我不想說這些,我要睡了,你走吧。」心裡亂糟糟的,她現在不想聽到他的聲音,不想去考慮別的任何事情。忽然被納蘭洛軒從身後抱住,他的手用力環在腰上,帶著狠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要你說!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你一直想著要逃?為什麼要逃開納蘭家?」
一滴溫熱的眼淚掉在了納蘭洛軒的手背上,他的手不禁抖了抖,接著反而更用力地抱緊了湮染。聞著熟悉的味道,湮染忽然懶得掙開,她就那樣站著說:「當你把我從福利院接回來的時候,我真的以為我可以像童話裡的公主那樣得到幸福。小時候,你不管做什麼都帶著我,我知道,那時候的你,是真心的對我好,把我當妹妹看。誰欺負我,你都會替我出頭。可是當有一天,我被父親安排接受秘密訓練,那時候開始,我慢慢發現,有什麼開始變了。我看的只是表面的假象,原來在暗地裡,還會有這樣的生活。」
「再後來,我們越長越大,我知道了更多的東西,我開始越來越害怕。那時候,我只有你可以相信。」感覺到納蘭洛軒的僵硬,湮染哼聲說著:「你不信?我在外面長大了才被帶回來,和家裡的人根本不親近。加上你的身份不同,你在家族中一直被當成繼承人來培養,可是你又天天帶著我,明裡暗裡多少人說閒話,我都不在意。可是我發現,你的眼睛越來越深不見底,我看不清了,看不懂了。你一天天的變了,對我也變了,我分不清楚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
納蘭洛軒抱著湮染腰的手沒有鬆開,他轉身來到湮染面前,重新將她抱在了懷裡,只是表情很複雜,他沉默著聽湮染哽咽著繼續說。「我開始收斂情緒,戰戰兢兢地又過了幾年。我發現我每天都被人監視,開始以為是家裡的意思,可後來我發現他們只聽你的。為什麼呢?為什麼好好的就變了呢?你不再每天帶著我,卻派人每天監視我,匯報我的一舉一動。明裡暗裡,你清除了我身邊多少的人,我沒有了朋友,沒人敢接近我。二哥他們來了之後,你的性格已經越來越猜不透,你對我的生活幹涉得越來越多。」
「你當上家族的主人後,父親無權再管束你,所以他告訴了我關於地圖的事,關於我的使命,你的使命,家族的秘密。那一天,我從父親的眼睛裡,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對我的恨。所有的事情就全明白了,這麼多年他們從來不愛我,我終於知道了原因,我根本不是納蘭家的孩子,我們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我的存在,只是為了幫你完成納蘭家一直籌劃著的計劃而已。」至今,她還清晰地記得那時心如死灰的感受,真真假假早已分不清楚。她不想迷失了自己,所以她想離開,想盡一切辦法也要離開。
「可是湮染,你雖然不是我妹妹,但我一直把你當作我最重要的人,我的所有都可以拿出來和你分享。納蘭家現在是我的,也就是你的,你為什麼只想到離開呢?留在我身邊不好嗎?」納蘭洛軒難得這樣說話,他忽然放下了所有的偽裝,像小時候那樣,兩人在夜裡靜靜地說著心裡的話。
「可是我接受不了,我一心把你們當最親的人看待,把你當哥哥看待。當我發現你對我不同之後,我一個人承受了好多壓力,我害怕了。雖然最後知道我們沒有血緣關係,但是我還是接受不了。納蘭家太複雜,我看不懂,更不想陷在裡面。你們答應最後會讓我走的,明明說好了的。洛軒哥哥,我們為什麼會變成今天這樣呢?」湮染在最痛的時候忽然喊出了小時候對納蘭洛軒的稱呼,這一出口,兩個人都是一驚。這個久違的稱呼,讓兩個人不禁想起了小時候的親密,時過境遷,他們彷彿再也回不去了。
湮染忽然驚醒,她猛地推開了納蘭洛軒,退了兩步說:「地圖我會盡快拼好給你,不會超過三天,該準備的你就準備好吧。我們等這一天,都等的太久了,是時候開始行動了。很晚了,你回去吧,今天的話,該忘的就忘了,原來就不應該說的。」納蘭洛軒一言不發地帶上了門,湮染把自己扔在了床上,慢慢閉上了眼睛,快點結束就好了。門外,納蘭洛軒頹然地背靠著門站在那裡,好久才拖著沉重的腳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