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年後。
又是一年梨花滿地。慕容逸遠伸手接住那一朵朵雪白,深邃的眼眸中波光微動,白皙修長的手指慢慢合攏,將那一朵朵梨花合在了掌心。身後傳來極輕的腳步聲,「沙沙」地響在心頭,慕容逸遠一怔,眼前忽地一片恍惚。一陣清風,捲起了一地的落花,吹散了他披散著的發。漫天的花雨之中,他的心急切地跳動起來,腳步聲還在,一聲聲真真切切,他驀然轉身喊道:「染染!」
對著空無一人的小道,慕容逸遠緩緩落下淚來。他頹然地用手掩住臉,一顆顆清淚抑制不住地從指縫間滑落、滑落。「染染,兩年了,為什麼你一次都沒有入到我的夢中來?你是不是在怪我?你是不是不能原諒我?兩年來,我時時刻刻都能感覺到你就在我的身邊,可當我回頭時,卻都是空的,沒有你,沒有你啊。」
曹燁定在不遠處,當他看到陽光下那一閃而逝的一顆顆光點時,眼眶一熱,握緊劍背過了身去。這樣的情形,這兩年裡他見過無數次,每一次他都不忍多看。每個經歷過那一場戰爭的人都不忍去回憶,那一日,華陽城城門開啟時那絕望而痛徹心扉的哭喊聲。當那場大火終於熄滅時,當一切化為灰燼時,又有多少人的心,死了呢?那個風華絕代的女子,那絕世無雙的容顏,一寸寸被火焰吞噬,消失殆盡。但她卻永遠存活在心底最深處,納蘭湮染這個名字,被銘記在了天下人的心中。
慕容逸景歎息著拍了拍曹燁的肩,他抬首朝不遠處看了看,日漸成熟的臉龐上儘是哀愁,「都準備好了?」看到曹燁點頭,慕容逸景復又拍拍他,「辛苦你了,皇兄那裡我去說,你先去吧。」「有勞王爺,屬下告退。」「去吧去吧。這兩年,皇兄從未笑過,納蘭湮染走了,他的心也死了,何況今日是她的祭日,皇兄他難免,唉。阿燁,有勞你們好好打點,今日不能出任何亂子。」說罷,他提步朝前走去。
「臣弟見過皇上,皇上聖安。」靠坐在樹邊的慕容逸遠動了動,他放下掩著眼的手,皺眉看向了背光站著的慕容逸景,「逸景,你這是為何?我說過,你我之間不用這些虛禮。」慕容逸景輕笑一聲,一撩衣擺便坐在了慕容逸遠身側,「皇兄,這兩年來,你整日除了忙於朝政,便是一個人靜靜地想她。幾百個日夜以來,一直如此。我知道你放不下她,我也明白你愛她至深,可你如此活著,太辛苦。」
「這怎麼是辛苦呢?她為我承受了太多,用我的命來償還也是不夠的,可我知道我不能死。染染啊,她是這世上最美好的女子,我唯一能做的,便是用盡一生去守護這片天下,這是我給她的承諾。」慕容逸景仰頭看著澄淨的天空,他知道,他身邊的那位男子,此時已是淚流滿面。「如今的盛世太平,是她用她的性命換回來的,我慕容逸遠活著一天,便要守著這天下一天。我已經負了她,此生絕不能再失了對她的承諾。」當年梨樹之下那以江山為聘的誓言猶在耳邊,那個女子等了他九天,直到閉上眼都未能見他一面。她到最後都在為他著想,以那樣決絕的方式為他奪回了天下,他眼睜睜看著她在眼前化為灰燼,那一場火,燒燬的還有他的心……
雲煙小屋,這是湮染彌留之際一直心心唸唸的家。誰都不曾想到,甚至連湮染自己都沒有料到,納蘭洛軒在最後會選擇那樣的方式結束他的生命,他居然會投入火中,與湮染一起化成灰燼。所有的愛恨都被燃燒殆盡,納蘭洛軒,那聰明絕頂的男子,到最後還是算計了一把。他拋下了所有,在沖天的火焰中,緊緊擁抱著那個女子,與她一起化成灰燼,再也無法分開。納蘭洛軒,這個算計了一生的男子,失去了所有,卻在最後也得到了所有……
幾縷水汽裊裊升起,清香四處飄散。慕容逸遠席地坐於一座墳前,素白的衣擺覆在地上,身前的矮几上,一壺清茶正慢慢煮開,清香四溢。「染染,你生前最愛泡茶,你看,這是我特意為你研製出的茶,你曾經說過,世事如過眼雲煙,你最嚮往的是能像流雲那樣,在天空自在飄蕩,無憂無慮。我為這茶取名『流雲若煙』,你可喜歡?」
碧玉般的茶水在壺中翻滾起來,慕容逸遠取過茶杯,「染染,每每煮茶時,我都能靜下心來慢慢回憶你我的一切,回憶愈發濃烈,這茶就愈發清香。原來,煮茶便是煮心,心境不同,茶香便不同。」執起一杯茶,輕輕吹了吹,慕容逸遠含淚灑在了墳前,「染染,茶不太燙,你嘗嘗,味道如何?染染,今夜好不好?今夜讓我夢見你一回吧,哪怕只是一刻也好。你就算怪我,惱我,恨我都好,你怎麼捨得一次都不入我的夢中呢?」
「我定國號為『染』,我知道你不在乎這些虛名,可我卻不得不在乎,就算是虛名,我也在乎。染染,你看到了吧?我為你治理的這個天下,你可還滿意嗎?如若不滿意,就入夢來告訴我可好?染染,下輩子,就讓我一直等你,讓我一直守候你。我會為你建一個安逸祥和的家,一直等著你,等你回來,等你和我相守白頭。」
紫色的劍穗一閃,一持劍的少年靜靜落在慕容逸遠身後,他墨黑的眼眸眷戀地凝視那座墳,眼眶酸澀,心中一陣陣地絞痛著。林莫羽輕聲呢喃道:「阿湮,我來了,我來看你了。」黑衣少年單膝跪在了墳前,沉默著,只一雙眼中波濤洶湧。
兩年了,這兩年中,他履行了當時與湮染的約定,等一切塵埃落定,便要去四處走走,看遍天下的美景。這兩年中,他帶著這個約定,遊走於四面八方,見過了各處的美景,走過了各處的道路。為的,就是能回到她的身邊時,將這一切說與她聽。他的懷中一直收著一個瓷瓶,那裡面,裝著的便是湮染交給他的忘塵。那時,他拿出了忘塵,可沒有人願意服下,漓卿甚至一把搶過要毀了它,還真的被你料中了呢,阿湮。
「阿湮,漓卿去了千意谷,他說他此生再也不出千意谷了。我來前,去了趟千意谷,師父和薛前輩一切都好,他們不是不來看你,你明白的,對不對?阿湮,梨花開了,這一片梨樹都開了花,看到這些,你的心裡可是真的歡喜了?阿湮,對不起,我無法讓自己忘掉你,就讓我一直記著你吧,一直記著。」
悠遠的簫聲響起,如泣如訴,婉轉哀綿。紛飛的花瓣中,上官清衍輕閉雙眼,手中的玉簫碧綠剔透,閃著溫柔的光暈。當湮染第一次在清雲山莊中翩翩起舞時,他內心震撼之餘,便一直想著有朝一日能為湮染吹奏一曲。然而,幾經磨難,這一曲最終都未能吹響,這個心願一直未能實現。如今,眼前的這一座墳中,埋葬了他發誓要一生守護的女子,埋葬了他此生的最愛。這一曲終了,上官清衍從此再也不吹簫。
「湮染!納蘭湮染!」一直沉默著的裴霖鈺忽然定定地望著一處,雙眼含淚,輕笑著念出了這個名字。其餘人一怔,紛紛不敢置信地朝著那處看去……
蓮池之中,蓮葉重重裡,那女子一身白衣隨風飄舞,衣衫上的綢帶四散在了風中,白衣絕世。如瀑的青絲,風華絕代的容顏,那一雙眼眸,澄淨如水,燦若星河。櫻唇微微彎起,笑意淺淺,動人心魂。她就那樣笑著,舞著,滿樹的梨花紛紛飄落,湮染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