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九點,孔慶文喝得醉醺醺的從西南俱樂部裡走了出來,孫瑰婷為他拉開了車門,身邊的劉麗英把他扶進了車廂內,說了幾句醉話後,孔慶文突然壓低了聲音,「馬路對面有人監視,要小心。」劉麗英點了點頭,示意他盡快離去。車子疾馳而過,劉麗英站在路邊看著漸漸遠去的車燈,餘光不禁射向馬路對面。一個小吃攤子很不合時宜的出現在對面的街邊,兩個賣小吃的男子不住地向劉麗英這邊張望著,攤子上沒有一個客人光顧,這個攤子白天還沒有。劉麗英看罷不露聲色地走進大門,服務生在關門的時候,劉麗英低聲說了一句:「注意馬路對面,有人監視,」服務生含笑一點頭。
但是這個情況並沒有引起劉麗英的足夠重視,按照她的經驗,每次南京城戒嚴的時候,自己的西南俱樂部周圍總會出現一些可疑的人員,隨著戒嚴的解除,監視點很快就會撤去。可是這次絕不是平時,這是柳尼娜利用戒嚴的時期,對西南俱樂部的特別監視。下午孔慶文從這裡離開後,先是李俠,後是劉麗英,分別利用電台與自己的上級組織進行了聯繫,尤其是劉麗英與遠東分局的聯繫,電台功率大、持續時間長,恰好這個時候日本人對全城的電台頻率進行監控、定位,西南俱樂部裡的這部電台立即被鎖定,在日本人統治時期,擅自使用電台是違法的。
中共上級的回復立即傳回,電文也非常簡潔,「情況不明,慎重行事,等待下一步指令。」必須要說明的是,李俠僅能聯繫到中共華東分局,他的權限限定了他無法與更高一級的組織取得聯繫,華東分局接到了李俠的情況報告後,立即引起了高度重視,但正應為事關重大,他們必須要向更高一級請示匯報,因此,此時李俠得到的答覆並不是總部發出的,所以當他手裡握著那份含糊不清、指示不明的電文時,感到了一頭霧水。
如果說李俠得到的回電令他困惑,那劉麗英得到了遠東分局的回電則令她震驚,她一共先後收到了三條回電:第一條,做好撤離前的各項準備工作,三日後,上級會派專人抵達南京與劉麗英接頭,具體實施撤離;第二條,盟軍已經在太平洋上集結力量,估計於近期將對日本的硫磺島實施攻擊,以打通空襲日本本島的航空障礙;第三條,收到本次三條電文後,電台立即採取靜默,不得再次使用,否則一律按有意暴露軍事秘密論處。
從我們現在的角度來看,遠東分局發出的這三份電文是基於蘇聯將對日宣戰的基礎上,歷史證明,在2月10日前後,也就是劉麗英得到這份電報之後的半個月,蘇聯開始在遠東一線集結軍隊,對中國境內的日本關東軍進行了包圍。劉麗英很容易就判斷出,自己留在南京的時間最多只有三天了。
晚上六點,孔慶文和孫瑰婷又來到了西南俱樂部,李俠的答覆令孔慶文困惑,而劉麗英的答覆卻令他震驚,孔慶文從電文中也推斷出局勢的緊張,否則遠東分局不可能如此緊急地將劉麗英撤回。
當李俠再一次勸孔慶文放棄計劃的時候,他提出了三個疑問,「慶文同志,你現在能否確定栗林忠道的身上帶有這份絕密地圖,你能否確定絕密地圖在什麼地方,栗林忠道在南京的行程安排既然無法得知,你又如何去實施你的計劃?」這三個問題讓孔慶文無言以對,但他斬釘截鐵的回答也讓李俠無言以對,他霍地站起了身,表情嚴肅,目光凌厲,「局勢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我雖然至今都不是一名黨員,但我是一個堂堂的中國人,理應為了抗擊法西斯貢獻自己的力量,」引用孔慶文原型的原話,「意已決,無需多言,我將以我之鮮血淋我當初之誓言!」這是何等的豪邁與從容,如今讀來,也讓人熱血沸騰。
深夜,孔慶文獨自站在辦公室的窗前,從未有過的迷茫和無助席捲全身,李俠問出的三個問題也是自己想弄清楚的,他感覺到了時間的殘酷無情,如果說栗林忠道的身上的確有這份絕密防禦圖,如果真的想去得到,簡直是難入登天,首先是藏圖的位置難以確定,其次是防守難以攻破,更重要的是時間緊迫。他最擔心的是得不到防禦圖,反而暴露了所有人。
此刻,周紅也站在日本憲兵隊自己房間的窗前,就在昨天,她已經接到了軍統總部發來的密電,要求她不惜一切代價拿到栗林忠道手裡的那份絕密防禦圖,而且她並明確告知,在前來南京的專家當中,有一個人是軍統派出的特工,周紅的任務就是配合這個人的行動,拿到防禦圖後,由周紅親自負責交到軍統南京站站長陳恭澍的手中,電文同同時告知了與這個人的接頭暗號和方式。明天早晨九點,所有的專家將乘坐同一輛火車抵達南京。需要說明的是,國民黨軍統局把這次任務看得過於簡單,僅當成了一次普通的竊取情報,事實證明,軍統局的局長戴笠作出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1月24日上午九點,火車準時停靠在了南京火車站,整個車站已經被戒嚴,這是一輛專列,火車上除了大批的日本兵,就只有六名專家工程師,五男一女。孔慶文負責車站門口的警衛,他坐在車裡靜靜地等待著目標人物的出站,二十分鐘後,在日本兵的護送下,六名專家工程師走出了大門,隨即就鑽入汽車中,在一群群的日本兵當中,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周紅也隨著專家一起鑽進車廂,孔慶文把煙蒂彈出窗外,「開車,跟上。」
按照計劃,所有的工程師被安排進了日本會館,首先是進行檢查,六個人被帶進了一間大會議室,他們隨身攜帶的行李被擺放在會議桌上,在日本兵對他們的身體進行檢查的同時,他們的行李無一例外地被打開,孔慶文就坐在會議桌的一頭,靜靜地抽著煙,靜靜地看著手下的人仔細地檢查著行李箱中的每一項物品。
孔慶文注意到,在六個人的行李箱中,除了個人生活物品外,都帶有筆記本,他所感興趣的就是這些本子。參與這項任務,他被嚴令不准與任何一名專家進行單獨接觸或交談,既然不能問了,就只能看了。從這些本子裡,孔慶文輕而易舉地找到了一個共同點,每個本子上都或多或少地記錄了一些有關土木結構的文字或圖例,可以斷定的是,這些人都是土木建築方面的專家,他們被越到南京只有一個可能,研究硫磺島的坑道防禦結構。但是他也發現了一個可疑之處,有一個行李箱內沒有發現這樣的小本子,這的確很反常,一個專家學者,可以不帶換洗的衣服,但絕不會不帶個人所喜好的專業材料,在這個唯一沒有任何專業資料的箱子裡,有的只是一些衣物,女人的衣物。
孔慶文抬起頭,看了一眼專家中唯一的一個女性,周紅正在為她檢查身體。女人好像顯得有些不耐煩,可能是因為在日本兵面前被檢查而有些不自然,孔慶文注意到這個女人的手上竟然戴著一個與她的身份極為不相符的大金戒指,讓人看上去有些庸俗。
很顯然,周紅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她的心裡一震,「這位女生,你的戒指很漂亮的,上面好像是一個小金佛啊?」女人聽她這樣問,也不禁看了她一眼,「對不起,你看錯了,不是金佛,是金童。」周紅報以莞爾,「金佛能護身,而金童卻也未必。」金童戒指,約定好的對話,讓周紅和這個女人對視一眼,彼此都沒有想到,接頭人竟然是個女的。
就在所有的專家檢查完畢,準備各自回到房間的時候,一個日軍軍官帶著幾名日本兵走了進來,「等一下。」所有的人都站住了身形,不知道這個軍官又要幹什麼,周紅的心也被提了起來。軍官徑直走到了周紅身邊,低聲耳語了幾句,孔慶文注意到周紅的表情突然僵滯住了,一定是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軍官帶來的命令讓周紅的心一下子就涼到了極點,她被告知,那名女專家將被單獨帶走,「為什麼?」周紅疑惑地問道。軍官搖搖頭,「這是高橋隊長的命令,我只是奉命行事。」還沒等周紅作出反應,軍官一揮手,幾個日本兵就上前拉住了女專家的胳膊。
「等一下,」孔慶文站起身,「我可沒接到任何命令讓你們把任何人帶走,你能給我一個解釋嗎?」面對孔慶文的發難,軍官走到他的面前,恭敬地一個鞠躬,「對不起,孔局長,我也是接到高橋隊長的緊急命令,說這個女人的身份有待核查。」孔慶文冷笑一聲,「人是你們請來的,有什麼身份我不管,但是他們的安全由我來負責,你把人帶走了,出了岔子,誰負責?!」「孔局長,高橋隊長會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的,我只是奉命行事,離開這間屋子後,她的安全由我來負責,」軍官據理力爭。
孔慶文點了點頭,「好,你可以把人帶走了。」軍官一揮手,日本兵將女人拉出了會議室。這個突發的情況讓其餘的專家不禁慌亂起來,憤憤要求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周紅和孔慶文對視了一眼,隨即上前進行安撫。而孔慶文卻陷入了沉思,從現在開始,一切彷彿並不像自己想像得那麼簡單了,女人反常的舉動,周紅離奇的問話,突然被帶走,這之間一定有什麼內在的聯繫,不行,必須要對每一個情況進行重視了,點滴的疏漏就有可能造成任務的失敗。
女人被帶走後,直接就壓上了停在日本會館門前的一輛囚車,孔慶文在窗前看著慢慢離去的車輛,不禁為這名女專家的生命而擔憂起來,那其他的人呢,難道就安全嗎?
女人坐在車裡,看著對面的兩名日本兵,「你們要把我帶到哪兒?我是行李都在會館裡……」對面的一名日本兵突然摘下了軍帽,一頭長髮飄散下來,她就是柳妮娜。「你軍統的身份已經被識破了,所以你現在必須要離開南京了,」柳妮娜的聲音有些古怪。「你是誰?」女人不禁疑惑地問道。
「我是誰並不重要,你也沒有必要知道,你們把竊取防禦圖的任務想得太簡單了,以現在的力量,你們根本無法成功,只能是飛蛾撲火。」柳妮娜的這幾句話讓女人感到了震驚,她不知道眼前坐的這個女人是怎麼知道軍統的計劃的,她到底是誰?為什麼沒有聽軍統提起過?
柳妮娜看出了她的疑惑,隨即從口袋裡掏出一封信,「回到重慶,把這封信交給教導毛局長的手上,我要說的都在信上了,告訴他,硫磺島的坑道防禦圖我會盡力的,但是不要抱太多的希望。」疾馳的囚車轉了一個彎,在一個小弄堂口停下,「馬路對面有一輛汽車,你需要的所有物品都在車上,」柳妮娜又遞給女人一個小本子,「這是你的假身份和證件,你將乘車去上海,以後的事情我就顧不了了,你好自為之,」說完,柳妮娜就再次帶上了軍帽,推開車門。「請等一下,」女人喊住了柳妮娜,「你為什麼不問問我們的計劃,還有我要和誰接頭?」柳妮娜冷哼一聲,「我不需要知道你們的計劃,因為你們的計劃是不可能成功的,至於你和誰接頭,我可以告訴你,我已經知道了!」說完,柳妮娜就下了車,只留下一臉茫然的女專家。
現在到了該說說柳妮娜的時候了,她在結局中扮演著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以至於讓我們無法避開。前文我們已經提到過,柳妮娜曾經和軍統局的二號人物毛人鳳有過一次重要的接觸,現在的她具有日本和軍統的雙重間諜身份,戰爭的走勢讓她不得不為以後的日子而打算了。這次栗林忠道來到南京的目的和行程,她早就從影佐禎昭那裡得知,與當時國內的著名土木工程專家商議硫磺島的坑道防禦結構,日本人想在最後的時間裡做最後的掙扎。
掙不掙扎,她不管。她看重的是這個時機,栗林忠道來南京,而且身上帶有硫磺島的絕密防禦圖,國民黨和共 產黨絕不會不採取任何的行動。她知道竊取這份防禦圖的難度絕不是軍統那幫特工所能完成的了的。軍統的偷梁換柱,秘密將特工安插進了專家團中,本以為做得天衣無縫的計劃,在女專家一上火車就被識破,日本人不是傻子,他們並沒有在路上動手,而是等著所有的人一到南京再動手,這樣可以避免軍統的二次計劃,而且還能給軍統造成一種特工已經秘密進入指定地點的錯誤假象。
柳尼娜第一時間從影佐禎昭那裡得到了這個情報,她之所以去營救那個女專家並不是什麼良心發現,她很清楚軍統的計劃根本不可能完成,這種行動無異於自不量力、以卵擊石,語氣是那樣,倒不如來個順水人情,還可以在軍統局那邊記上一筆功勞,以後進入軍統也算是有點資本。另外,她之所以這樣做,還有一個更加重要的原因,她擔心一旦有軍統介入,共 產黨那邊是不是就會退出去,這樣一來,自己的所有計劃都將成為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