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心忡忡的孔慶文哪裡能睡得下,他一直在擔心,擔心狡猾的影佐禎昭在抽屜裡放置的是一份假的路線圖,所以他才讓李俠再給他沖洗一份,就是那份新沖洗的照片,揭開了他人生新的一頁。凌晨四點的時候,李俠安全地完成任務回到了俱樂部裡,跟孔慶文打了一個招呼後,想起了剛才孔慶文的囑咐,於是又鑽進了暗室裡,把所有的照片都再沖洗一遍。直到早晨七點,李俠把重新沖洗的照片交到了孔慶文的手裡,孔慶文立即睏倦皆無,檯燈下一張張翻看著照片。
不知什麼時候,劉麗英走到了他的身後,輕輕地拉開了窗簾,陽光透過薄紗灑進房間。「怎麼,又是一晚沒睡?」劉麗英一邊關著檯燈一邊低聲問著,「快去睡一會兒吧,回頭還要去公署的,我去給你準備早飯。」
孔慶文掐滅了手裡的煙蒂,把照片碼齊,放在了抽屜裡,「好,睡一會兒,麗英,照片都看完了,一會兒記得把照片都處理掉,」說完,孔慶文走到沙發前,慢慢地躺了下去,「你還別說,老李照相的水平越來越高了,你看那張給咱們倆的合影,照得確實不錯。」
劉麗英聽他這麼說,也好奇地拿出照片,一張張尋找著他所說的那張,「哪張?我怎麼不記得老李給咱們倆照過合影,」一張張照片在劉麗英的手上翻過,她的手停住了,照片上是栗林忠道、影佐禎昭和他們倆的合影,「你說的是這張嗎?」劉麗英舉起了照片轉身衝著孔慶文問了一句,可她看到的是已經睡著了的孔慶文。她放下了手中的照片,慢慢地走到了孔慶文的身邊,輕輕地拿過被子為他蓋在身上。孔慶文的眉頭微微皺著,一縷劉海滑落在他的眉間,均勻的呼吸散發著男人的氣息。
這一刻,劉麗英的內心有些酸楚,有些溫馨,她又慢慢地走回到桌旁,陽光的沐浴中,她又拿起了那張合影,這是劉麗英和孔慶文唯一的一張合影,劉麗英伏在案頭,提起筆在這張合影的背後寫下了幾行字:「林深葉密競繁茂,日出披霞暗盡消,依稀現得花枝俏,萬朵帶情柔愫饒,待到旖旎指江山,大浪淘盡再示潮。」
孔慶文睡的很沉,等他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是上午九點了,他站起身揉了揉朦朧的睡眼,房間裡很安靜,孔慶文又走到桌前拉開了抽屜,裡面的照片還在,「這個麗英,讓她燒掉,怎麼還沒燒,」他看了一眼牆上的鐘錶,想起今天公署裡還有一個會議要開,原本想著燒掉照片再走,可又怕時間來不及,於是他就一把抓起沙發上的外套,匆匆走出了房間。
走廊裡,他遇上了正在打掃衛生的劉玉芳,「哦,玉芳啊,回頭見了你們劉會長,就說我有事先回去了。」劉玉芳靦腆地點了點頭,「哦,我曉得了,」她的眼簾慢慢垂下。孔慶文一轉身繼續大步向前走著,可沒走幾步,他的腳步又停下了,他慢慢地轉過身,一步步向劉麗英的房間走去。
走廊裡的劉玉芳用一種疑惑的目光看了看他,「孔局長,有事嗎?」「哦,我的東西忘在房間裡了,」孔慶文回答了一句,他推開房門,大步流星地走到了桌前,他是擔心這些照片。
門外,手上扔在忙碌的劉玉芳流露出一種忿忿的目光,這個機會太難得了,劉麗英下樓去了,孔慶文也將要離開,房間的門沒有鎖,自己正好可以借這個機會潛入劉麗英的房間進行搜查,可沒成想孔慶文居然又回來了。
當孔慶文正準備燒掉這些照片的時候,門開了,劉麗英端著一個托盤出現在門口,「怎麼起來了?」她把托盤放在了桌子上,「我來吧,你去吃點飯,」劉麗英說著從孔慶文的手中接過了照片。「不吃了,沒時間了,我得趕回去,」孔慶文向門口走去,「一會兒一定要處理掉啊。」「知道了,」劉麗英的語氣裡充盈著戀戀不捨。
就在孔慶文拉開房門的時候,他看到了門前正在掃地的劉玉芳,剛才劉麗英一進入房間,劉玉芳就把耳朵貼在了房門上,她聽到孔慶文要走,立即又佯裝起掃地來。藉著孔慶文開門的一瞬間,劉玉芳把目光偷偷地擠進門去,她看到劉麗英的手裡拿著一摞照片,旁邊的沙發上還有沒來得及收拾的被褥,房門被孔慶文又關上了。看著漸漸遠去的孔慶文,一絲疑慮爬上了劉玉芳的心頭,難道他們並沒有睡在一張床上?劉麗英的手裡拿的是什麼照片?不行,一定要想辦法進去看看,她隨即敲響了劉麗英的房門,「劉會長,是我,我能進來嗎?」
得到允許後,劉玉芳推門而入,「劉會長,我來打掃衛生。」「玉芳啊,每天都麻煩你,我都有些難為情了,呵呵,」劉麗英的語氣就像是一位鄰家的大姐姐。「看你說的,劉會長,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劉玉芳邊說著邊湊到沙發前收拾起被褥,「我們窮人家的孩子,做慣了這些事情的。」被褥間,她似乎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煙草味道,這種味道是孔慶文身上所有的。劉玉芳抱起被褥走到了裡間,把被褥整齊地放在了床上,床是被收拾過的,這就足以說明孔慶文和劉麗英並沒有睡在一起。
從裡屋出來的劉玉芳又走到了桌旁,她看到劉麗英把那摞照片塞進了抽屜裡,劉玉芳端起了煙灰缸,「這應該是孔局長抽的吧?不得了的,抽煙對身體不好的,劉會長,你應該勸他戒煙的,」劉玉芳邊說著邊走向門後的垃圾箱,她看到在煙灰缸裡,有兩種牌子的煙蒂,一種是孔慶文喜歡抽的,另一種是市面上常見的廉價香煙,毋庸置疑,昨晚在這個房間裡的,絕不僅僅是只有孔慶文一個男人,而這滿缸子的煙蒂足以說明他們的談話進行了很長的時間。一個更大的疑惑在她的心頭產生,昨晚孔慶文不是喝醉了嗎?難道那一切都是他裝出來的?
劉玉芳的第三個發現就更致命了。她開始收拾起桌面的雜物了,而此刻劉麗英正在開著窗戶,劉玉芳絕不會放過這麼絕佳的機會,她拉開了抽屜,佯裝著把一支筆放進裡面,她終於看到了照片。慶幸的是她只看到了最上面的一張,就是那張合影,就在她正準備伸手去翻動照片的時候,突然,桌上的電話鈴聲響起,突來的聲音讓劉玉芳立即收回了已經伸出的手,她懊惱地推上了抽屜。
劉麗英抓起了電話,話筒裡傳來了李俠的聲音,她立即摀住了話筒,「玉芳啊,好了,不用收拾了,你去忙吧。」劉玉芳意識到,自己已經沒有呆下去的理由了,她衝著劉麗英一點頭,隨即走出了房門。不行,一定要想辦法拿到那些照片!
就在她繼續佯裝著掃地的時候,走廊的盡頭跑過來了一個人,孔慶文。從孔慶文的速度和神情上看,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否則孔慶文絕不會這麼反常。孔慶文根本就沒有跟她搭訕,而是徑直進入了劉麗英的房間。就在劉玉芳再一次準備偷聽的時候,走廊的盡頭傳來了腳步聲,那是劉麗英的隨從。每天的這個時間,就會有一名隨從出現在走廊裡,劉玉芳知道,這個隨從的任務就是負責三樓劉麗英房間的安全。無奈之下,劉玉芳悻悻地離開了。
孔慶文之所以匆忙地跑回來,是因為他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情,可以說這種意識的產生完全是出於職業的習慣和嚴禁的作風。剛才,從俱樂部出去後,孔慶文坐上了一輛黃包車直奔綏靖公署而去。這一路上,他的腦海裡總是浮現出劉玉芳的身影,他總覺得這個身影似曾見過,但又一時間難以想起。從劉玉芳又想到了那些照片,驚人的記憶力讓孔慶文過目不忘,一張張照片向過電影一樣出現在眼前。突然,他意識到了什麼,「停車,掉頭,回俱樂部,快!」
衝進房間的孔慶文徑直奔向了桌旁,他一把拉開了抽屜,照片再次映入眼簾,他長出了一口氣。一旁的劉麗英疑惑地問道:「怎麼了,慶文?」「幸虧啊,幸虧你還沒燒,」孔慶文不住地點著頭,隨即他迅速地翻看著照片,他要找到那張讓他產生疑問的照片。
「對,就是這張,」孔慶文的眼睛一亮,這是一張在影佐禎昭辦公室裡拍的卷宗封面的照片,孔慶文清晰地記得,當時自己把卷宗裡所有稿紙上的內容都拍攝完畢後,他又整理好了卷宗盒,放回到了抽屜裡,出於謹慎,他又拍攝了卷宗封面的照片,以備以後對照。之前看這張照片的時候,孔慶文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卷宗封面的文字上,而在剛才的黃包車上,他突然想起了卷宗盒下的畫面。
當時,這個卷宗盒被孔慶文放進了抽屜裡,但是在卷宗盒下竟然有一張寫有文字的紙張,可由於卷宗盒的遮擋,紙上的文字只露出來了一部分,幾個模糊的文字跳進了孔慶文的腦海,他必須要回來再次證實一下自己的記憶力,因為,就是這幾個文字引起了他的警覺。
孔慶文抬起眼簾,衝著劉麗英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她出門看看是否安全。劉麗英會意地走出了房門,她只看到了走廊裡負責看守的隨從。關上門的劉麗英衝著孔慶文點了點頭,「安全。」
「你來看,」孔慶文舉起了那張照片,由於當時光線比較昏暗,而且光源都打在了封面上,所以卷宗盒下壓著的這張紙上的文字並不是很清晰,孔慶文把照片對著窗戶,陽光均勻地灑在照片的背面,「你的日語好,你來看一下,卷宗盒的底下,那張紙上露出的是什麼字?」
按著孔慶文的提示,劉麗英把目光聚焦在了背景文字上,她仔細地辨認著,每一行的後半部分都露出了幾個日文,「硫磺島……坑道防禦……力量部署……圖,」隨著劉麗英慢慢讀出上面的文字,孔慶文的眉頭越皺越緊,「絕密……最後一個是……栗林忠道將軍,」劉麗英再一次把臉湊近照片,「落款好像是……陸軍省,時間只能看清是十九日,」劉麗英再一次辨認了一遍,隨著劉麗英的第二次敘述,孔慶文飛快地在一張紙上記錄下了每一個詞彙。
放下筆的孔慶文目光如炯,他死死地盯著自己寫好的這幾個詞彙,口中輕輕地念叨著。一旁的劉麗英看到他的這副神情,也一言不發,她知道,孔慶文一定是想到了什麼。
孔慶文慢慢地坐在了椅子上,他的目光又投向了那摞照片。突然,他猛然抓起照片迅速地翻看著,他的手熟練地將兩張照片挑了出來,並排擺放在桌面上,一張是劉麗英最看重的那張合影,另一張是李俠為栗林忠道拍的單人照片。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孔慶文手裡端著一個放大鏡,反覆地比對著兩張照片,終於,他手裡的放大鏡被放下了。他點燃起一支煙,很顯然,他是在將所捕捉到的信息進行串聯著。孔慶文淡淡地說了兩句話,第一句話並沒有引起劉麗英太多的重視,而第二句話卻她感到了不解。「硫磺島的日軍指揮官就是這個栗林忠道,他這次來南京,一定跟坑道防禦有關,他的身上肯定有一張硫磺島的防禦圖,」這是第一句話,停頓片刻後,孔慶文說出了第二句話:「不行,我們一定要拿到這張防禦圖!」
劉麗英被他的這句話震驚了,「慶文,我們現在根本無法確定是不是有這張防禦圖,而且栗林忠道如果帶著這張圖,那日本人對圖紙的看守一定很嚴密,絕不可能像影佐禎昭抽屜裡的那張黃金路線圖那樣容易得手,不行,太危險了,你不能冒這個險,而且上級也沒有給我們下達過奪圖的任務!」
孔慶文慢慢地站起身,在窗前不停地踱步,他在做著最後的決定。「慶文,以前為了完成上級交給的每一項任務,我都全力的支持你,因為我知道,上級在向我們下達任務前,是經過慎重考慮的,他們從沒有下達過超乎我們能力範圍的任務啊,」劉麗英在努力地勸說著,「你想想看,這是一份在日本人看來屬於絕密的地圖,我們對栗林忠道一無所知,你這是在冒險,無謂的冒險,慶文,如果是上級的命令,我會全力配合你,但是這次,」劉麗英猶豫了一下,但她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意見,「我不同意!」
孔慶文停下了腳步,他站在窗前,把目光灑向窗外,劉麗英說的沒錯,這個任務也許的確超出了自己的能力範圍,如果硬要執行,無異于飛蛾撲火,以卵擊石,也許就是把自己的生命搭進去,也很難完成。孔慶文陷入了沉思,他在痛苦地做著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