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樓大廳裡的孔慶文不停地抽著煙,他必須要將每一個細節在自己的腦子裡過一遍,他把煙蒂扔在了地板上,用腳尖狠狠地踩滅,他一步步走上了樓梯。二樓的走廊裡,衛兵森嚴,三樓的走廊裡只有梅汝平的房間門口還站著一個日本兵,除此之外只有昏暗的壁燈發出暗淡的光線。在走廊的另一頭,是通向三樓平台的門,他悠閒地走了出去,也就是只有十幾秒鐘的時間,他又回到了走廊裡,他一步步走向梅汝平的房門,他看到了日本兵警覺的目光。
他停住腳步,點燃一支煙,隨即向那名日本兵招了招手,日本兵遲疑了一下,但還是走了過來。孔慶文的臉上掛著慣有的笑容,「知道你身後的房間裡是誰嗎?」他的聲音很低,低得僅能讓日本兵自己聽到。日本兵猶豫了一下,就在他猶豫的一剎那,孔慶文伸手從他肩頭的三八大蓋上拔下了刺刀,順勢在他的脖頸處一擰,這個動作如電閃雷鳴,一氣呵成,火光電石間就完成了對日本兵的索命,日本兵的表情還沉寂在猶豫之中,他根本沒有想到孔慶文特派員會對自己痛下殺手,他用手摀住了自己的傷口,他想喊叫,可毫無氣力,他的手上感覺到了熱氣,那是他自己的血,他的目光漸漸暗淡下去。
啪的一聲,孔慶文將刺刀又查回到了三八大蓋上,日本兵的屍體慢慢倒地,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流出的鮮血漸漸浸到了地板上,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恐怖。孔慶文從嘴唇間拿下了香煙,隨手扔進了日本兵屍體旁的血跡裡,「日本人的煙真他媽難抽,」他低聲咒罵了一句,隨即一步步逼近了梅汝平的門口。他並沒有敲門,而是直接推門而進,房間裡的光線直逼他的眼睛。
這是孔慶文第一次踏進這間屋子,距離門口不足五米處呈回字形擺放著幾張沙發,一個男人正坐在背對著門的沙發上,他聽到了門口的動靜,隨即問道:「為什麼不敲門,影佐禎昭將軍,這可不是日本的軍人所應有的。」孔慶文隨手關上了房門,「是啊,可惜我不是日本人。」
沙發上的人聽出了聲音不對勁,立即站起了身,他慢慢地轉過了頭,用一種蔑視的目光看著正一步步走進的孔慶文,「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才是真正的赤網!」他的這句話的確出乎了孔慶文的意料,但孔慶文絲毫沒有一絲的緊張和慌亂,「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才是真正的犬養健!」
沙發前的男子眉毛輕輕一挑,「不錯,沒想到如此煞費苦心的設計,竟然被你赤網先生看穿了,」犬養健邊說著邊一步步向後退去,在不遠處的桌子上有一部電話機,而那個警鈴按鈕就在那個電話機上,只要他輕輕地一摁,一切都會結束的。
心思縝密的孔慶文哪能想不到他的這個伎倆,他加快了腳步,一步步逼近犬養健,犬養健距離電話機不足三米,而孔慶文距離他,不足兩米。「你想幹什麼?」犬養健的聲音裡流露出了恐懼的意味,他突然停住了退卻的腳步,右手緊緊地將一本聖經攥在胸前,左手猛然伸向自己的腰間,就在他的手剛剛觸碰到手槍把的時候,他只覺得自己的眼前一晃,孔慶文的身影立即到了跟前,隨即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胸口一陣徹骨的冰涼,他額頭的青筋暴起,痛苦地張開了嘴巴,他的眼睛已經發直,他慢慢地地下了頭,他看到了令他恐懼的一幕,一把長長的冰溜子直刺進自己的胸膛。
孔慶文的目光中噴射出怒火,他攥著冰凌的手逐漸在加緊,他能明顯地感覺到銳利的冰凌一寸寸刺入犬養健的身體,他看到犬養健的嘴角已經流出了鮮血,瞳孔在逐漸放大,犬養健的喉嚨裡痛苦地發出了低沉無力的呻吟聲,他手中的聖經悄然落地,他的身子慢慢地向後倒去,砰的一聲,整個人落在了沙發上。
孔慶文看了一眼躺倒在沙發上的犬養健,彎下腰拾起地上的那本聖經,厚厚的聖經已經被挖空,裡面是一個小本子,小本子的封面上用日語寫著「白鴿」。孔慶文苦笑著搖了搖頭,他把聖經又扔回到犬養健的身上,把小本子揣進自己的口袋裡。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走廊裡傳來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糟糕,難道被發現了?就在他準備尋找藏身之地的時候,門被輕輕地推開了。
此刻的孔慶文已經沒有任何的武器了,自己的手槍已經留在了審訊室的桌子上,攜帶刺殺的武器冰凌已經插在了犬養健的心臟上,但孔慶文絕不是坐以待斃的人,他一個箭步躍過了沙發,逼向房門,他還有一雙手。
他伸出了拳頭,準備全力搏擊,當他的拳頭在空中滑破空氣時,他的身形突然停住了,自己的拳頭就距離剛剛進門的人的太陽穴不足一寸的時候,一切都停住了,「怎麼是你?」孔慶文收回了自己的拳頭。
蘇兆侖看了他一眼,隨手關閉了房門,「剛才我就聽到這裡的動靜不對,你果然在……」後門的話他還沒有說出口,他就看到孔慶文身後的沙發上犬養健顫顫巍巍地掙扎著舉起了手槍,在不到五米的距離下,犬養健一旦開槍,孔慶文的生命就將受到巨大的威脅。「閃開,」蘇兆侖低吼一聲,一把推開了孔慶文,隨即他的右手也揚起,「砰,」兩支槍同時響起,當被推倒在地的孔慶文轉過身形的時候,他看到蘇兆侖已經仰面倒地,而不遠處沙發上的犬養健已經是一命嗚呼。
孔慶文上前一步,一把扶起了蘇兆侖,「三哥、三哥,」他低聲呼喚著,蘇兆侖慢慢地睜開了眼睛,臉上擠出了一絲笑意,他的胸口已經滲出了大量的血跡,「慶文啊,」他的聲音已經變得極為微弱了,「我知道你是共 產黨,挺好,」他劇烈地喘息了幾下,「三哥以後……不能幫……你了……」蘇兆侖的生命在他的最後這句話中逝去了,他留給孔慶文的是那一抹笑容。
身後傳來嘈雜的腳步聲,大批的日本兵端著槍衝了進來,影佐禎昭邁進屋內,他一眼就看到了孔慶文的背影,他隨即又抬眼向沙發上看去,就這一眼,讓他的魂魄嚇出了竅,他衝到沙發前,一把扶起犬養健的屍體,不住地呼喊著,「犬養先生……犬養先生。」在不遠,孔慶文也在呼喊著,「三哥……三哥,」只是他的喊聲只能停留在自己的心底。
牆上的鐘錶敲擊了十二下,影佐禎昭站起了身,「立即搶救,」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日本兵,「把這兩個人都拉去搶救,快!」他憤怒了,他咆哮了。日本兵立即把犬養健和蘇兆侖的屍體抬了出去,房間裡又恢復了平靜。影佐禎昭走到孔慶文的身旁,厲聲說道:「在你向我講述這裡的情況之前,我認為你應該兌現你的承諾,」說完他就走出了房門。
孔慶文的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痛,讓我們把時間再撥回半個小時前。汪精衛和日本人達成的協議和南京政府的內閣名單已經在王紅梅的身上,這自不必綴述。而且在這之前,孔慶文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叫來了孫瑰婷協助將王紅梅的屍體運出,只要能運出去,拿到情報基本上是沒有任何問題的。現在就剩下拿到白鴿密碼了,可以說,如果沒有這本密電碼,王紅梅以自己生命為代價拿到了情報就變得毫無任何價值,所以說,拿到密電碼就成為了這次特使行動的關鍵。當王紅梅向孔慶文說明,這本密電碼根本就不在「犬養健」的身上時,孔慶文就產生了一個奇特的念頭:犬養健和梅汝平到底誰真誰假,通過細緻的觀察他發現,影佐禎昭對於這兩個特使的保護簡直呈現了一邊倒的局勢。安排在「犬養健」身邊的警衛可以說已經到了無處不在,而對「梅汝平」的保護也僅僅局限於門口的一個日本兵,這樣的安排看似合情合理,但在孔慶文的眼裡無異於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欲蓋彌彰,相反,孔慶文倒是覺得,「犬養健」的行動受到了很大的局限,整整三天,孔慶文都沒有見過那個所謂的「犬養健」,倒是那個「梅汝平」顯得行動自如,進出隨意,這是第一個疑點。
第二個疑點是高橋提供的,孔慶文清晰地記得高橋曾經對自己說過,日本軍界裡的人是嚴禁吸食毒品的,而以「犬養健」在軍界的名望,孔慶文意識到,他不應該會有這樣的嗜好。第三個疑點就是「梅汝平」手裡的那本聖經,自己每次不經意間的遇到他時,他的手裡總會拿著那本聖經,一個連神職人員都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他一個「梅汝平」又怎麼會做到呢,而且他那一副奴才半點嘴臉和他手中的聖經又極為不相稱,那麼原因就只有一個,「犬養健」是假的,而真的犬養健化裝成了「梅汝平」。
在這棟樓裡,只有影佐禎昭一個人知道這個秘密,他甚至連柳尼娜也沒有告知,他怕的就是情況走露產生危險,他甚至將秘密協議和名單轉移到了假犬養健那裡,因為他知道,如果假的犬養健身上什麼都沒有,那真的犬養健也就暴露了,即便是情報流逝,但對方拿不到白鴿密電碼,拿到的情報也會變成一堆廢紙,這就是他的計劃,他本以為天衣無縫,他也成功地用假犬養健引出了幕後的王紅梅,當他正準備竊喜的時候,他又意識到:既然假的犬養健已經死了,那很有可能真的犬養健就會成為下一個目標,於是他就決定在今晚將真的犬養健轉移出日本會館,時間就定在十二點,轉移的方式就是通過審訊室裡的那條密道。但是最大的疑點也是這個陰險狡詐的影佐禎昭傳遞給孔慶文的,假的犬養健在被王紅梅刺殺後,影佐禎昭的反映完全出乎了孔慶文的意料,這是他的一個疏忽,但也是致命的疏忽,一招棋差滿盤皆輸。
他就等著十二點一到,孔慶文親手處決了王紅梅,當所有的人都將注意放在運送王紅梅屍體的時候,他就會趁亂將犬養健送出,這個計劃真可謂煞費苦心,其中的一環套著一環。就在快要到十二點的時候,在審訊室裡的影佐禎昭清晰地聽到了三樓傳來的槍聲,他沒有想到自己制定的如此周密的計劃竟然被人破解了,而破解的人竟然會是孔慶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