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媛媛上去一步走到孔慶文的面前,大大的眼睛中有些濕潤,「四哥,我想你了,你不在都沒人陪我了,」說著說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孔慶文微微一笑,用手掌在她的頭頂撫摸了幾下,「好了,小五,這麼大了,怎麼還說掉金豆就掉金豆啊,對了,你怎麼來了,齊司令還好吧?」
齊媛媛揉了揉鼻子,止住了金豆,「我爹好著呢,他不讓我來,說這兒太危險,可我就是要來,天天在濟南府,都快把人憋瘋了,正好出來透透氣。」
這邊兒說著話的工夫,那邊的車廂裡繼續斷斷續續地下著人,最後下來的是一個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他的身邊是一個身穿日本和服的中年男子,高橋立即迎了上去,不用問,和服男子肯定是日本特使犬養健,而他身邊的中年矮胖男子就是梅汝平。
一行人護送二位特使回到日本公館後,影佐禎昭舉行了一個簡單的歡迎晚宴。宴會上,孔慶文留意著梅汝平和犬養健,梅汝平表現出來的狀態與他的身份很般配,他與影佐禎昭等日本人的頻頻舉杯活脫一副忠實的漢奸像,給人一種很圓滑、很世故的印象。而犬養健則是一個年約四十、沉默寡言的人,一身日本和服,足穿一雙木屐,日本人式的小鬍子讓整個人顯得很陰險。席間,他只是應酬地微微點頭,強擠出來的笑容就藏在他的小鬍子下,倒是最後那幾句話引起了孔慶文的注意。
十點半左右,犬養健站起了身,他端起酒杯,用一口流利的漢語說道:「諸位,我這次是奉大日本帝國陸軍省之命,前來南京共商支那共榮圈建設一事,承蒙汪精衛先生相助,委派梅君共商建國要事,」他有意停頓了一下,用那雙小三角眼環顧了一下眾人,隨後伸出一隻手,「五天後,我將離開南京,在這五天中,我將和梅君一起商議建國大略,確定南京政府委員,期間,我和梅君的安全將拜託各位……」五天,如果犬養健說的是真的,那麼留給孔慶文的時間就不多了,而現在,他甚至連上級組織發出的具體指令都沒有拿到。孔慶文意識到,這次絕不像是拿到龔志正的秘密地圖那樣簡單,事關重大,他的每一步行動都必須要得到上級的指令,在這件任務上容不得有他的半點個人意願,否則後果將不堪設想。孔慶文此刻感到的是從未有過的壓力,他不知道這五天裡能否順利完成上級的指令。
宴會後,梅汝平和犬養健分別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在三樓負責警衛的只有孔慶文和高橋,影佐禎昭和蘇兆侖等人住進了二樓的房間。不多時的工夫,樓下走廊裡傳來一陣陣斷斷續續的爭吵聲,孔慶文開門走了出去,在三樓樓梯口,他看到幾名日本兵謙恭地攔著齊媛媛,好像是在阻止她上樓,而一旁的蘇兆侖在不停地打著圓場,剛想開口詢問的孔慶文看到了影佐禎昭的身影。
影佐禎昭身穿著一件睡衣,臉上掛著難得的笑容:「齊小姐,我能理解你的心情,當然,你只不過想上樓和慶文君敘敘舊,我會給你們時間的,但是現在不行,在這五天裡,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准上三樓,樓上的人也不准擅自離開,否則軍法從事。」很顯然,影佐禎昭最後的這句話也是說給孔慶文聽的。蘇兆侖咋了咋舌頭,識趣地將一臉怒氣的齊媛媛拉回了房間,孔慶文見狀也安慰道:「小五啊,聽話,回屋去,以後咱們有的是聊天的機會。」
看著撅起嘴忿忿離去的齊媛媛,孔慶文意識到自己的人身自由已經受限了,與上級失去聯繫,嚴密的監視,複雜的環境,再加上行動的受限,他感到自己彷彿被束縛了手腳,而他能做的就是在極端壓抑和窒息中等待。回到自己的房間後,孔慶文拉開了窗簾,半弦月就掛在天空,被動的局勢讓他陷入了沉思。
此刻,劉麗英也倚在窗前抬頭凝望著這輪半弦月,整整一個晚上,她都在盤算著如何才能接近孔慶文,就在今天晚上她已經得到情報,剛剛抵達南京的梅汝平和犬養健兩個特使住進了日本會館,毫無疑問,那裡的防備和警戒將十分嚴密。同時,劉麗英也感到了一種無奈,因為她知道,即使是能有機會接近孔慶文,又能給他帶來什麼呢?鄭書記發出的指令是繼續等待上級的命令。而如果說要讓孔慶文單槍匹馬設法去拿到那份秘密名單,自己目前又無法給他提供任何的幫助,哪怕是一點點關於秘密名單的情報也無從提供。更關鍵的是劉麗英已經想像到了孔慶文所處環境的險惡,拿到那份名單,將意味著孔慶文肯定會面對巨大的危險,甚至有可能會付出生命為代價,劉麗英陷入了巨大的矛盾之中。
日本會館第一日。時間就在沉思和矛盾之中走到了12月19日,早晨八點,清晨的陽光沒有消除一點點日本會館裡的陰霾。一切都在按照影佐禎昭的安排按部就班地進行著,吃過早飯的孔慶文來到了走廊上,整個三樓顯得格外靜謐,幾名日本警衛紋絲不動地站在崗哨上,孔慶文側耳傾聽了一下隔壁梅汝平的房間,沒有絲毫的動靜,他看到了走廊另一頭的高橋。
兩個人同時看到了對方,兩個人的腳步同時邁動,兩人在樓梯口處相遇,孔慶文悠閒地點起一支煙,「高橋隊長,這五天我們不會天天都窩在這個樓裡吧?這豈不要把人憋瘋?!」
高橋笑了笑,「慶文君,我看你最好有個思想準備,這五天,我們很有可能會窩在這棟樓裡,」他壓低了聲音,「怎麼,想你的心上人了,呵呵。」
高橋的揶揄讓孔慶文覺得有些意外,他順水推舟地問了下去:「呵呵,還別說,我還真有點那個想法,這五天,人是見不著了,要是能打個電話也行啊,起碼能告訴她我在哪也行啊,省的到時候我就說不清了。」
「哈哈,」孔慶文的回答引起了高橋的大笑,「慶文君,沒關係,到時候實在不行,我就去給你證明。」孔慶文從他的話語裡意識到,想和劉麗英聯繫已經是不可能了,哪怕是通過電話,只能想其他的辦法了。高橋繼續說道:「慶文君,我聽說你在華北號稱五虎將,能給我講講你們五虎將的故事嗎?我想那一定很精彩。」
「我看你是想聽小五齊媛媛的事情吧,哈哈,」孔慶文回敬了他一個揶揄,看到高橋的臉色有些不自然,孔慶文知道自己點破的他的真實用意,他故意清了清嗓子,「要說這個小五啊,那可是齊司令的掌上明珠啊……」
正說話間,孔慶文的身後傳來一個人的聲音,「孔處長,你該換藥了,」孔慶文猛然一會審,看到了帶著大大口罩的王紅梅手裡托了個醫療器械托盤,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自己的身後。孔慶文禮帽地點了點頭,隨手摸了摸自己臉頰上的傷口,「好,換藥,」隨即他又湊到高橋面前,壓低了聲音故作神秘地說道:「回頭有時間我給你細說啊。」
孫瑰婷從林炳輝辦公室走出來的時候也是八點,她剛才被林炳輝單獨叫到了辦公室,而林炳輝安排的一個新任務讓她既感到意外又充滿了矛盾,這個任務就是秘密調查劉麗英。孫瑰婷能夠想到,這個命令一定是出於日本人之口,她不知道為什麼日本人會在這個時候讓自己去秘密調查劉麗英,難道是因為孔慶文?
其實日本人之所以作出這個安排完全是出於柳尼娜的主意,原本她就對劉麗英的身份抱有懷疑的態度,而劉麗英又主動地接近了孔慶文,再加上上次西南俱樂部裡又出了個劉鵬傑,本來她想趁劉鵬傑的事件對西南俱樂部和劉麗英展開公開的調查,可是日本方面作出的決定是目前不宜與蘇聯人的關係弄僵,所以劉鵬傑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但柳尼娜一直都不死心,調查孔慶文可以說是無從下手,但趁著孔慶文離開眾人視線之際秘密調查劉麗英是完全可以的,柳尼娜知道:撬開劉麗英的嘴,也就知道了孔慶文的真實身份,而秘密調查劉麗英的最佳人選就是孫瑰婷。林炳輝給孫瑰婷提出的秘密調查的建議是,讓孫瑰婷主動接觸劉麗英。而孫瑰婷又該以什麼樣的心態去面對劉麗英呢?
此時有一個心的心態也很矛盾,他站在南京城外一處密林環抱的幽靜山坡之上,清晨的陽光穿過樹梢,林之江把煙蒂扔在了地上,用腳尖狠狠地踩滅,他的面前是一個已經挖好了的深坑,他的身後不遠處是已經癱倒在地上的王天木。林之江慢慢地回過身,走到王天木的面前,王天木已經發紫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著,他知道,這將是他生命的最後一天。
自從王天木咬出了周培生,他的命運就已經開著走向滅亡,正如外人所預料的那樣,周培生是不會有事的,因為他是汪精衛的私人秘書,即便是他有暗中私通軍統之嫌疑,但礙於面子,汪精衛不會撒手不管的。日本人抓捕周培生,只不過是故弄玄虛,他們的真正目的就是想多抓住汪精衛的一些把柄,以便讓他更好地做自己的傀儡,主子是不會為難傀儡身邊的狗的。就在王天木在治安局和孔慶文發生爭吵的當天,周培生就被放了回去。那王天木的命運也就可想而知,汪精衛是不會讓這樣一個人在自己的後院放火的。其實日本人本不想殺掉王天木,但王天木又做了一件傻事,他又咬出了周紅,在日本人的眼裡看來,周紅是自己培養多年的間諜,所以在這件事情的取捨上,日本人毫不猶豫地會選擇周紅,那王天木假投降以騙取信任的嫌疑也就成了不爭的事實。當汪精衛向日本憲兵隊所要王天木的時候,日本人自然會做個順水人情。而孔慶文在王天木身上使用的計策,無疑將已經走到懸崖邊上的王天木又重重地推了一把,王天木的這個結局,孔慶文已經想到了。
昨晚在76號的審訊室裡,吳四寶使盡了渾身解數,對王天木進行刑訊逼供,就在昨晚,他的雙腿就被打斷了。很明顯,汪精衛根本就不想從王天木的嘴裡得到任何情報,他想要的無非就是王天木的性命。今天一大早,王天木就被押到了城外的山上,執行處決的竟然就是他當年的老部下林之江。
林之江屏退身邊的特務後,慢慢地蹲下身子,「王站長,你我走的是同一條路,可是結局不同啊,有什麼話你儘管說,咱倆相識一場,能做的我一定替你做到。」
王天木的臉已經嚴重變形,他的眼睛中充滿乞求,他哆嗦著說話,鮮血從他的嘴角滴下:「之江啊,我求你了,看在咱倆多年的情誼的份上,你抬抬手,饒了我這條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