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慶文走到食堂大廳的一個角落,他揚了揚下巴,示意王天木和日本警衛坐在牆角的一張桌子上,牆角是遭受襲擊角度最小的一個位置,而且孔慶文選定的地方距離門口很近,萬一有突發情況,可以盡快從門口撤離。
當服務員把飯菜端上桌的時候,孔慶文看到影佐禎昭和高橋在幾個日本兵的護送下也走進了食堂大廳,他們在不遠處找了一張桌子坐下,影佐禎昭正好和孔慶文坐了個對面,他滿意地衝著孔慶文點了點頭。
治安局裡的工作人員大多已經成家,本來吃早飯的人就不多,再加上影佐禎昭這些日本人的突然進入,原本就餐的幾個工作人員也紛紛起身離開。孔慶文就坐在王天木的身邊,他們正好對著大門,兩名日本警衛坐在圓桌的另一邊,身子正好多少能擋住一些射擊的角度。孔慶文邊吃著飯,邊留意著過往的每一個人。
就在這個時候,從大門走進來了七八個男子,王殿英就走在最前面,他看到了孔慶文微微一點頭,離得老遠就打上了招呼,「哎呦,孔處長也在啊,昨晚忙了一晚上,剛回來,領弟兄們吃個飯。」
孔慶文只是笑了笑並沒有答話,林炳輝的刺殺計策太過於簡單了,直接讓王殿英帶隊就進來了,毋庸置疑,動手的刺客就在這幾個人當中,這也能反映出林炳輝已經是黔驢技窮,孤注一擲了。進來的幾個人分坐在不同的桌子上,王殿英謙卑地跑過去給影佐禎昭打著招呼,隨即他有意吆喝著:「都快點啊,一會兒還得出去。」說完這句話,王殿英一轉身一路小跑著離開了飯廳。
孔慶文預感到將要發生的一切了,他用餘光不住地打量著剛進來的幾個人,在距離自己十幾米遠的一張桌子上坐著三個人,這三個人是孔慶文在治安局裡從未見過的。而孔慶文現在能做的,就只能是等待了。
影佐禎昭的吃飯速度和他的處事風格形成了很大的反差,短短的五分鐘後,他就站起了身,高橋緊跟其後。就在他們邁出飯廳的時候,王天木擦了擦嘴也站起了身。
槍聲就在此刻響起,就是孔慶文留意的那三個人,突然向這邊開槍了,對面的一名日本警衛隨即中彈身亡。孔慶文站起身,一把將王天木的身體拉低下來,他拔出手槍,向著刺客扣動著扳機,另一名日本警衛也開槍還擊。飯廳裡一時間亂成了一團,其他的人都紛紛抱頭鼠竄,喊叫聲、桌椅倒地聲、碗盤跌落聲和槍聲混雜在一起。孔慶文知道,絕不能戀戰,我用自己的身子擋住王天木,一隻手持槍射擊,另一隻手摟住王天木的肩頭,他倆迅速向門口撤去。幾名日本兵從門口衝了進來,也加入到了亂戰之中,孔慶文趁機保護這王天木出了飯廳的大門。
可剛一從大門露頭,院子裡也響起了槍聲。不好,院子裡也有埋伏,擋在孔慶文和王天木身前的兩名日本兵應聲倒地。孔慶文一眼就看見了停在飯廳門口處有一輛轎車,影佐禎昭和高橋正從迅速下車,孔慶文一把將王天木拉到車旁,車身上立即響起叮叮噹噹的子彈撞擊聲。高橋一邊保護著影佐禎昭,一邊阻止著幾名日本兵進行抵抗,孔慶文注意到院子裡最少有五六個射擊地點,「王天木,你他媽的要是不想死就趴下,」孔慶文大喊一聲,隨即站起身衝著院子裡一陣射擊。
「砰」的一聲,一顆手榴彈在車子不遠處爆炸了,孔慶文心中暗念:林炳輝啊林炳輝,你為了除掉王天木,真是下了血本了。就在槍聲中,孔慶文分辨出了狙擊槍的聲音,射擊的方位就來自治安局的樓上,還沒等他進行最後的確定,車的風擋玻璃被子彈擊碎,玻璃散落了一地。
李洪利在三樓的一扇窗戶前拚命地射擊,他沒有想到飯廳會發生槍戰,他顧不了那麼多了,他在瞄準鏡裡拚命地尋找著王天木,但是他同時看到了影佐禎昭。影佐禎昭的日軍少將軍服讓李洪利產生了一個新的念頭,對,打死這個將軍比打死王天木的功勞更大。
孔慶文也注意到,射向影佐禎昭的子彈更密集了,他一步跨到影佐禎昭身邊,「將軍,請跟我走!」隨即用手護住了影佐禎昭的頭部。孔慶文一邊射擊著一邊護住影佐禎昭,高橋和幾個日本兵也擋在了身前,王天木半爬半跪地跟在身後。必須要盡快離開這裡,孔慶文一眼就看見了距離最近的治安局一樓的一扇窗戶,他一把拉住影佐禎昭的手臂衝著那扇窗戶邊打邊退,所有的子彈從衝著他們射來,不時有日本兵中彈倒地。
來到窗外,孔慶文一拳打開了玻璃,伸手拉開了插銷,窗戶被打開,「將軍,快進去,」孔慶文焦急地喊著。
影佐禎昭笨拙地爬進了窗口,王天木也跟著爬了進去,「砰」的又是一聲槍響,窗戶玻璃被擊碎,孔慶文感到自己臉頰一陣火辣。從飯廳內的第一聲槍響到現在也就是短短的三五分鐘,孔慶文看到林炳輝帶著十幾名特務從後門衝了出來,他手中的槍射向了院子裡的刺客,院門外大批的日本兵也衝了進來,孔慶文知道這一切都結束了。
當林炳輝在樓上看到所發生的一切,他沒有想到孔慶文會阻撓自己的刺殺行動,看著樓下的刺客一個個被擊斃,他知道大勢已去,他必須該露面了,一來是可以向影佐禎昭表示出忠誠,二來是不想留下一個活口。
當樓上的李洪利看到局勢發生變化的時候,他來不及去咒罵,他能做的就是迅速撤離,他的腦海裡始終有一個身影揮之不去,他看到的就是孔慶文,但是時間緊迫,他只能把子彈射向影佐禎昭。
七點四十分,影佐禎昭的車隊離開了治安局,林炳輝謙恭地站在門口,不住地向影佐禎昭所在的車子點頭哈腰。他第一次見到影佐禎昭發如此大的火氣,同時他也為行動的失敗而懊惱沮喪。沮喪的是這次沒能除掉王天木,懊惱的是失敗的原因竟然是他最信任的人背叛了自己。
坐在車裡的孔慶文一邊擦著臉上的血跡,一邊看著車窗外的景色,他不知道此去憲兵隊會發生什麼,更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能再見到路邊的這熟悉的景色。
劉麗英很快就得到了治安局發生槍戰的情報,當她得知孔慶文和日本人一起離開後,心裡多少有了一些安慰,但隨之而來的擔憂又將這一絲絲的寬慰趕得無影無蹤。很顯然,孔慶文又陷入了一個危險之中,而這次他竟然連任何消息也沒來得及發出。劉麗英第一時間就找到了鄭書記,二人商議的結果是孔慶文之所以反常地保護王天木避免被刺殺,一定有他特殊的原因,極有可能他所要面對的局面比除掉王天木更加的嚴峻,他需要取得日本人的信任,可這個新的情況又會是什麼呢?鄭書記向上級做了匯報,劉麗英目前所能做的就是動用一切資源,聯繫上孔慶文。
影佐禎昭的車隊被沒有開進憲兵隊,而是在一棟日本人開的商務會館門前停下了,這是影佐禎昭為二位特使準備的落腳之處。會館是一棟三層樓的建築,建築規模並不大,在外人看上去這裡並沒有什麼不同,可孔慶文發現這裡的整個環境幾乎就是一個軍事要塞。建築物位於一個山丘之上,地勢較高,樓的周圍是一片開闊地,空地被作為停車場,僅有一些低矮的灌木叢,連一棵樹的影子也沒有。雖然只有三層,但一樓的外部沒有一扇窗戶,整棟樓都是由巨石壘成,除非動用坦克、火炮等重型武器,否則如果想從外部攻入這棟樓內,簡直是難入登天。
孔慶文先是跟著高橋把這裡的環境進行了一番熟悉,樓內的氣氛明顯不同,雖然特使還沒有到,但日本人的戒備已經就位,在每一個進出通道和樓梯口都設置了荷槍實彈的日本兵,尤其是三樓,就連影佐禎昭本人想進入三樓都必須檢查證件。二位特使的房間被分別安排在了三樓的東西兩頭,孔慶文的臨時辦公室就在西頭梅汝平房間的隔壁,而高橋的辦公室就在東頭犬養健房間的隔壁。
孔慶文的任務主要是負責梅汝平的安全,他奉命仔細地檢查了梅汝平房間裡的每一個角落。上午十點,就在三樓的會議室裡,影佐禎昭召開了協調會,對各項事宜進行了細緻的分工和安排。連孔慶文都不得不佩服日本人做事的嚴謹和細密,其實讓他感到最為頭疼的事情就是影佐禎昭下達了一項死命令,參與行動的人員必須杜絕與外界的任何聯繫,如有特殊情況,必須徵得影佐禎昭本人的同意,否則一律軍法從事。這也就是說,孔慶文被隔離了,他無法得到任何來自於外界的聯繫和幫助。
一名年約五十歲左右的日本軍醫在給孔慶文換著藥,軍醫的身後站著一個身穿白大褂、戴著口罩的年輕女護士,起先孔慶文並不是在在意,可他在餘光中覺察到這名女護士總在不經意間觀察著自己。寬大的口罩讓女護士僅露出了眼睛,孔慶文在腦海中使勁地搜索著對這雙眼睛的記憶,突然,他想到了一個人。
孔慶文猜的沒錯,這名女護士就是前不久給他療過傷的王紅梅,張旭的未婚妻,也是孫瑰婷的密友。直到現在孔慶文才明白,為什麼一家小小的紅梅診所裡會有日本人違禁的麻醉針劑了,既然這個王紅梅能參與到這個行動中,足見她與日本人的關係,孔慶文突然想起孫瑰婷以前說過,這位王紅梅曾經在日本留學,從種種跡象可以看出,王紅梅應該是日軍的人,這也就不難解釋為什麼孫瑰婷會受制於日本人了。
隨後孔慶文跟著高橋又對三樓所有的服務人員進行了訓話,這些司機、僕人、警衛都是清一色的強壯男子,只有一名僕人是一位老嫗,操著濃重的上海口音。孔慶文對這位老嫗產生了疑慮,因為在她的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她的眼神與她的面容、氣質、穿著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可是因為孔慶文聽不懂上海話,他也無法進一步與老嫗進行瞭解。
即便是在這棟樓內,孔慶文的行動也受到了限制,並不是所有的房間都能隨意進入,而這些房間的門口都有日本兵把守。午飯被僕人們分別送到了各自的房間,看來日本人根本就沒有打算讓孔慶文他們走下樓。
中午十二點半,吃過午飯的孔慶文獨自站在自己房間的窗口抽著煙,樓前山坡下是將近三百米的開闊地,從這裡可以直接看到遠處日本憲兵隊的辦公樓。此時,響起了一陣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