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江的雙腳慢慢地跨過了門檻,他隨手關上了房門,他警覺地看了一下屋內,確定沒有其他人之後,周紅看到林之江的右手慢慢地從腰間放下,而她的手卻偷偷地打開了槍的保險,她只等著林之江走到自己跟前的那一刻。
但林之江只是驚愕地看著周紅,既不說話,也沒有任何表示,時間彷彿被停滯了,周紅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她兩眼直愣愣地盯著林之江,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時間就在兩個人的僵持中艱難地走著。大約有三分鐘的工夫,林之江轉身走出了房間,周紅感覺到自己的手心裡浸滿了汗水。
「這位爺,我們這兒確實沒有叫黃老四的人,」院子裡仍舊傳來孔慶文和中年男子爭執的聲音。孔慶文注意到從房間裡走出來的林之江表情上的異樣,他把目光投向了林之江,當他們兩人的目光不經意間相遇的時候,林之江有意地躲閃了眼神,這個舉動深深地烙在了孔慶文的眼中,他意識到林之江在這個房間裡一定遇到了什麼。
「六弟,黃老四不在,咱們是不是下回再來?」孔慶文有意問道。
林之江突然回過神來,他慌亂地回答:「嗯,哎,哦,好吧,下次再來,咱們先走吧,」說著他就往院門外走去。
孔慶文苦笑著搖了搖頭,他隨即清了清嗓子,對中年男子說道:「見到黃老四就說我們來過了。」中年男子不住地點著頭賠笑。就在林之江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哼,我看黃老四就在這裡,掌櫃的,我們明天還會再來,告訴他最好識相點,」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不禁看向了周紅所在房間的窗戶。周紅隔著玻璃也正好能看到他,說完林之江就轉身離去。周紅意識到,這是林之江向自己發出的一個暗號,孔慶文他們已經盯上了這裡,他是想讓自己盡快離開這裡。
孔慶文不再言語,他看著林之江轉出了院門,他慢慢地移動著腳步,但是方向並不是院門,而是周紅所在的房間。孔慶文皮鞋叩擊地板的聲音彷彿一下下敲擊在周紅的心上,她的心跳又一次加快,對於林之江她可以立即作出決斷,如果他走進屋裡發現了自己,周紅就會毫不猶豫地射殺,可是對於孔慶文,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竟然下不了這個決斷,怎麼辦?怎麼辦?周紅的心亂極了。
房門就在眼前,但孔慶文卻不再向前走了,他轉過身就站在房門前,「掌櫃的,聽明白了嗎?我們明天還會來的。」說完他就大步朝院門走去。周紅那顆懸著的心終於可以放下了,如果說林之江的那句話是在暗示,那孔慶文重複的這句話說明了什麼?難道孔慶文看出了什麼倪端,而沒有捅破這層窗戶紙?
孔慶文走過李洪利身邊的時候,李洪利仍舊蹲在角落裡修著自己的黃包車,孔慶文只能看到他的一個背影,但就是這個背影卻深深地嵌進他的腦海裡,以至於以後成了他心裡揮之不去的陰霾。
巷口的茶館雅間裡,林之江站在窗前看著樓下的弄堂,孔慶文仍舊坐在椅子上品著茶。剛才發送在車行裡的一幕讓他記憶猶新,林之江走進那間屋子後,到底發生了什麼呢?看著他站在窗前的背影,孔慶文甚至能夠感覺到他內心的矛盾,孔慶文在等著他開口說話。
林之江終於開口了,「孔處長,」他回過了身,「這個李洪利到現在都沒有現身,是不是咱們安排的人讓他們發現了?」
孔慶文立即放下了茶碗,微微點點頭,「嗯,有道理,那依你之見呢?」
「咱們是不是把人員先撤出來,給他們造成一個撤退的假象,等李洪利一出現,咱們就來個回馬槍,」林之江的用意昭然若是,孔慶文當然明白他的意思,但是這個故意放人的計劃太過簡單了,他必須要設計一個更加妥善的方案,即在情理之中,又不能讓任何人發現什麼。
孔慶文站起身,慢慢走到窗前,林之江以為自己的計劃要被孔慶文否定,急的額頭上滲出了汗。片刻後,孔慶文看著他急切的眼神說道:「辦法是個好辦法,這樣吧,我和王隊長把我們的人員都撤走,吳四寶也撤走,你帶幾個可靠的人留在這裡,但是時間一定不能太長,免得李洪利逃脫了,如果真那樣,咱倆的責任可就大了。」
林之江沒想到自己的這個計劃不但得到了孔慶文的認可,而且他的佈置更加有利於周紅的逃脫。
十五分鐘後,孔慶文已經坐在了撤離的汽車裡,在汽車行駛到距離巷口大約有四五百米的地方,孔慶文下了車,他讓王殿英帶著隊伍再繼續撤到更遠的地方,因為王殿英是認識周紅的。
孔慶文下車後就站在了路邊,他舉起了望遠鏡看向巷口,他一定要證實自己的判斷是否準確。大約十分鐘後,一個身穿著車伕黃色號坎的男人拉著黃包車出現在了視線之中,男子帶著厚厚的破氈帽,帽簷壓得很低,車上坐著一個年輕的女子,正是周紅。黃包車飛快地行駛著,在一個路口突然轉了彎。孔慶文又把望遠鏡調整到林之江所在的茶館二樓雅間的窗口,他看到林之江也舉著一個望遠鏡,正從窗口探出了半個身子。
林之江目送著樓下馬路上的周紅坐著黃包車駛過自己的窗口,他的望遠鏡一直跟隨著黃包車,車子在路口轉彎後,他舉著望遠鏡繼續順著馬路向前看去,他必須要保證周紅的離開沒有被任何人發覺,他緩慢移動望遠鏡的手突然停住了,他在鏡頭裡看到遠處的路邊上,孔慶文也正舉著一個望遠鏡看著自己的方向,他的心頭不免一震。
二十分鐘後,孔慶文離開了抓捕現場,現場的結果與他預計的一樣,拉著周紅離開的人一定就是李洪利,既然他已經逃脫了,自己繼續留在這裡也是徒勞的。他和林之江商定了一下,由林之江親自帶著幾個人仍留在了現場。想到林之江,孔慶文不禁苦笑一下,林之江啊林之江,你太可悲了,你一直不知道你自己所愛的女人就是軍統,也許現在,你可能會覺察出什麼,但你一旦發現了周紅的真實身份,就更加加速了你自己的滅亡,殺你的不是別人,就是你愛的這個女人。
孔慶文在治安局不遠處就下了車,他打發走司機和隨從後,走進了三友洋服店。在郭慶那裡,孔慶文得到了最新的任務,上級指示他,一定要得到汪精衛偽政府成立的人員名單,得到這份秘密的名單將對汪精衛的偽政府造成極大的威脅。孔慶文被告知,這次行動將由鄭華強書記親自指揮參與,劉麗英遠東分局也將一起行動。他感到了肩頭的重擔,他知道,以他目前在南京政府的地位很難接觸到這麼高層的機密,常規的方法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既然梅汝平這次來南京有日本軍務省的犬養健陪同,那這份秘密名單也一定會首先出現在日本人的手裡,也許從日本憲兵隊裡得到名單會更加直接一些,但難度也會加大。
中午兩點,孔慶文被林炳輝一個電話叫到了他自己的家中,和林炳輝及夫人簡單的寒暄後,孔慶文跟隨林炳輝走進了他的私人辦公室。
一走進辦公室,林炳輝臉上的笑意一掃而光,「慶文啊,從你來到南京,我就很看好你,也多次在上峰,甚至是汪先生面前保薦過你……」
林炳輝的這些開場白讓孔慶文覺得他一定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自己去做,而且這件事情關乎到林炳輝個人的利益。他耐心地聽完了林炳輝的開場白,「局長,我對我孔慶文如何我心裡有數,我的為人你也是知道的,我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局長你有什麼事情,盡可坦言相告,如果我對局長您有二心,絕不得……」
林炳輝一擺手制止了孔慶文下面的話,「慶文啊,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硬著頭皮說出了自己的想法:「現在咱們所處的這個局勢很複雜,雖然我為汪先生辦事,哦,說白了就是替日本人辦事,但這也是我的無奈之舉啊,你也知道,身在亂世,別說是建功立業了,就連自己的性命也是風中枯燈,誰不求自保啊,我只能和別人一樣,做個牆頭草啊。」
「局長,我能理解你的苦衷,你有什麼事情就直說吧,」孔慶文也是一臉的真誠。
林炳輝在房間裡來回踱了幾步,「實不相瞞,以現在的局勢,很難說是重慶的蔣介石還是日本人能夠得天下,全國反日的勢頭持續高漲,所以我也不得不留有後手啊。」
林炳輝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孔慶文隨即問道:「局長,你的意思是你和那邊兒暗中有來往?」
狡猾的林炳輝並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話,「我也是沒有辦法啊,我總得活命吧。」孔慶文對林炳輝此刻說出的托詞感到可笑,你林炳輝想給自己留條後路,非要說成是無奈之舉。
「可眼下王天木被抓叛變,日本人從他那裡得到了情報,有南京政府的要員與軍統暗中來往,」林炳輝的目光一直盯著孔慶文的眼睛,「今天早上,日本人就已經開始動手了,他們秘密逮捕了汪先生的私人秘書周培生。」
聽到這裡,孔慶文才明白為什麼對抓捕李洪利一事,日本人只是安排,而並不參與,原來他們是在支開所有的人,而籌劃著如何抓捕南京政府內部與軍統來往的要員,很顯然,林炳輝是怕自己也受到牽連。
林炳輝走到孔慶文面前,低聲繼續說道:「連周培生都動了,更何況是我啊,我估計汪先生不會對此事坐視不管,周培生一定會安然無恙的,但其他人就不好說了。」
「那周先生會不會把你們都供出來?」孔慶文緊盯著林炳輝的眼睛問道。
「不會的,他知道即使自己被抓了,汪先生也會搭救他的,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會把我們都供出來的,」林炳輝的語氣顯得很肯定。周培生如果不招供,也許還會有生機,但如果他招供了,日本人肯定會除掉他,而他招出來的那些是不會放過他的家人的,周培生不傻,他會權衡利弊的。
孔慶文能夠估計到,此刻的林炳輝對這件事情一定有了自己的主意,而最乾淨最徹底的辦法就是除掉王天木。「局長,那我們就應該採取行動,不能坐以待斃啊,」孔慶文佯裝出有些激動的神情,「你就下命令吧,只要是我孔慶文能做到的,我甘為局長赴湯蹈火。」
林炳輝的神情一下子就凝滯住了,他一臉嚴肅,目露寒光,用力地點點頭,一字一句地說出了他的決定:「除掉王天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