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號南京站獨門獨院,坐落在城郊的一片密林之中,成1938年成立至今,多少英雄豪傑和抗日精英都命喪這裡,只要是走進這裡的人,無論是誰,都沒有再走出來過。人們談及色變,在南京人的眼裡,這就是名副其實的陰曹地府閻羅殿。而他門前唯一能夠連接外接的小橋,更被稱為奈何橋。
此刻,林之江就站在這座橋上,他看著橋下的河水,盤算著如何解救張旭。就像孔慶文說的那樣,只要張旭一死,日本人很有可能就把目標對向自己,皮肉之苦倒在其次,也許日本人就會借此機會殺人滅口,他是瞭解日本人的嘴臉的。
就在剛才,他也接到了命令,三天後,張旭和那些抗日分子就會被綁縛刑場,執行槍決。76號對此事極為重視,由南京站副主任王曼竹親自負責,自己和吳四寶具體執行,從今天中午開始,76號已經加強了對這些人的看守,看來想從76號院子裡救出張旭已經是不可能了,刑場也肯定是戒備森嚴,為今之計只能在押赴刑場的路上動手,所以必須要知道押送的路線和刑場的地點,而制定路線和選擇地點的就是吳四寶。
「林隊長,想什麼呢?」突然出現在身後吳四寶嚇了林之江一跳,「一個人站這兒,有什麼心事吧?」這個吳四寶,前文我們已經介紹過,他就是76號的一個劊子手,出身青幫,生性殘暴,猜疑心極重,手上已經沾滿了鮮血。
「哦,是吳隊長啊,」林之江掏出一支煙遞了過去,「也沒想什麼事,就是出來透透氣、看看風景,呵呵,」他給吳四寶點上了煙,「吳隊長,你信報應嗎?」
林之江突然問起的這句話,讓吳四寶的眼睛一怔,隨即又笑道:「什麼他媽報應,都是狗屁,能活著,能好好地活著享受榮華富貴才是王道。」
林之江將話題慢慢地轉到了三天後的處決上,「是啊,這年頭,只要能讓自己好好活著才是王道,對了,吳隊長,三天後的處決,都需要我做些什麼?我這初來乍到的也不動規矩,還望吳隊長指點一二啊。」
「哼,也沒什麼,把人看好了就行,法場上的槍一響,咱們就可以給上邊交差了,」吳四寶倒也輕描淡寫。
「怎麼,槍決不在院裡?」林之江故意試探。
「怎麼會在院裡呢,咱們的丁、李二位老闆是信風水的,都在院子裡槍決,這滿院子不都成了孤魂野鬼了,」吳四寶壓低聲音繼續說道:「再說了,在院子裡動手,對咱們影響不好啊,一旦傳出去,這輿論不全都指向咱們了,哼,咱們也就是替日本人辦事,不會做那些擦屁股的事。」
林之江點點頭,問道:「那以前咱們都在哪執行槍決?」
「城東郊的落鴉山,」吳四寶故作姿態,「可是這次槍決非同尋常,上邊讓我找一個安全之處。」
「哦,不過眼下的南京,哪還有什麼安全之處啊,」林之江進一步試探。
吳四寶的眼睛突然盯向林之江,好像林之江的問話引起了他的警覺,他沉默了一會,低聲說道:「地點我已經選好了,絕對是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哈哈,明天,我就帶人勘察一下路線。」他的回答裡明顯帶有對林之江的一些防備。
「要不我明天和你一起去?」林之江又往前邁了一步。
「不用,」吳四寶的回答乾脆利落,「這種勞苦之事就不勞林隊長大駕了,我自己去就行。」
落日的餘暉灑在兩個魔鬼的身上,靜謐的河水緩慢地流過奈何橋,身後的76號大院顯得更加詭異、恐怖。
12月11日,早上七點,孔慶文和林之江從一家麵館裡走出後,各自離開。林之江及時將自己得到的情報通報給了孔慶文,從林之江那裡得知,狡詐的吳四寶為了保密起見,竟然選擇在昨晚出去勘察了押送路線,一直到今天凌晨四點才返回76號。孔慶文推斷,昨晚吳四寶花了這麼長的時間去確定路線,一定是快把南京城轉遍了,但今天,他極有可能會再次走一遍確定的路線,而且極有可能還是選擇在夜間,因為後天就要執行槍決,76號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了。
該如何才能得知吳四寶確定的路線呢?林之江提出了準備進行秘密跟蹤的方案,孔慶文並沒有反駁,他想讓林之江鬧得動靜越大越好,最好他今晚的跟蹤會並76號發覺,這樣自己就可以躲開76號的視線,在他的腦子裡,已經有了一套解救的計劃,而這份計劃能否成功,關鍵就是這個林之江。
就在昨晚,孔慶文已經把自己的解救計劃向郭慶進行了匯報,郭慶雖沒有反對他的計劃,但是為了保險,提出如果計劃失敗,就組織敢死隊員劫法場,這是最後的一種辦法,也是最危險、付出代價最大的。孔慶文並不想這樣做,他和郭慶的意見產生了分歧,郭慶只是讓自己得到76號的槍決計劃,其他事情由他們負責,可孔慶文覺得,如果強攻,勢必會造成重大傷亡,也許可能甚至營救計劃失敗。
孔慶文一個人走在清晨的街道上,治安局的大門漸行漸近,就在治安局對面不遠處的垃圾箱旁,一個熟悉身影拉著人力車緩慢地向著自己走來。孔慶文抬腕看了一眼手錶,七點半了,老人如約而至,孔慶文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觀察這位老人,消瘦的面孔,黝黑的皮膚,渾濁的眼睛,蒼老的雙肩,吃力地拉著車子。他知道,老人並不認識他,這麼近的距離,幾乎是擦肩而過,他有一種想走上去擁抱這位老人的衝動。
看著老人遠去的背影,他感到了一絲惆悵,自己的計劃並未被重視,也就談不上組織上的全力配合,可郭慶的計劃太過凶險,不到最後萬不可用。對,何不讓劉麗英幫忙。其實在他的心裡,他是不想讓劉麗英身冒著暴露的危險而身陷險境的,可這次,也只能讓他幫忙了。
他邁開腳步衝著老人離去的方向追了上去,孔慶文突然產生一個念頭,何不測驗一下劉麗英手下的人馬到底有多強的能力,看他們是否能發覺自己的跟蹤。他遠遠地跟在老人的身後,轉過一條又一條街道,走過一個又一個弄堂,老人拉著車子拐進了一條巷子,這條巷子他是熟悉的,西南職業俱樂部的後門就在這條不大的巷子上。
不遠處的老人停下腳步,慢慢地回過身,他的眼睛不再有渾濁,而是變得炯炯有神,「朋友,跟了我一路了,不知有何指教?」老人客氣的言語中帶出了敵意。
孔慶文笑了笑,剛想答話,就發現自己的前後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了幾個男子,他衝著老人一拱手,「我想見見你們的四爺,不知可否通稟一聲?」
老人身旁的一個彪形大漢一臉的殺氣,他嘴角一揚,露出不屑之色,「不知朋友找我們四爺有何貴幹哪?」
「你就說南京治安局的一位朋友來給他送兔子,」孔慶文打著啞謎。
對面的大漢根本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但他知道這絕對是一句暗語,但孔慶文亮出的治安局這個招牌,也讓他們有些不敢怠慢。大漢猶豫了一下,伸出一隻手指向俱樂部的後門,「請。」
孔慶文跟著他走進了俱樂部的後門,走進了一個簡陋的房間,大漢停住身形,「這位朋友,請在此稍後,我去給四爺通稟一聲,」說完轉身就離開房間,其餘的幾個男子虎視眈眈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他悠閒地從口袋裡掏出一支煙,客氣地讓了一圈,可換來的依舊是冷冰冰的面孔和無動於衷,他覺得有些好笑,自己點起煙,耐心地等起來。
也就是五分鐘後,大漢又回到了房間,這次顯然客氣了許多,起碼臉上擠出了笑意,他一拱拳,「朋友,我們四爺有請,請隨我來。」
孔慶文跟著大漢走到了三樓的一個房間前,大漢推開了門,做了一個請進的手勢,孔慶文就跟著大漢走進了房間。他對這個房間已經很熟悉了,這裡是劉麗英的辦公室,也是給他留下美好回憶的地方。
劉麗英坐在辦公桌前,劉鵬傑則站在她的身旁,兩個人一臉的嚴肅,劉鵬傑揮了揮手,大漢立即轉身退了出去。孔慶文再也忍不住了,他哈哈大笑起來。劉麗英和劉鵬傑就這麼怔怔地看著他,等他笑夠了,劉麗英嚴肅地說道:「孔慶文同志,你最好給我一個解釋。」
剛停下笑的孔慶文再次笑出聲來,他擺了擺手,「沒有解釋,呵呵。」
「咱們是有紀律的,你為什麼違反紀律?」劉麗英有些著急了,「你這樣做太危險了。」
孔慶文強忍住笑,使勁地點著頭,「我知道我知道,我違犯紀律了,是我不對……」他再次笑出聲。
劉麗英無奈地搖搖頭,「說吧,你來這裡幹什麼?」
孔慶文用手掌搓了搓臉,「剛才我在路上遇到了那個老者,我就跟他來了,一是來和你商量一些事情,再就是想試試你這裡的戒備。」
劉鵬傑冷哼一聲,「孔處長,你似乎拿這兒也太兒戲了吧,既然你走了一趟,想必對我這裡已經有所瞭解,我倒很想聽聽你的意見,」西南職業俱樂部的警戒是劉鵬傑一手精心設計的,在蘇聯學過的警戒方法讓他對自己的佈置很是滿意。
孔慶文大剌剌地往一旁的沙發上一坐,「四哥,你的佈置真是讓我大開眼界,」他的臉上仍舊掛著淺淺的微笑,「從我一進入後門的這條巷子,我就在你的嚴密監控之下,巷口二層樓的臨街鋪面窗戶設計的很小,應該是作為射擊口用的,如果在裡面設置兩挺機槍,我想如果沒有火炮類的重武器,怕是很難衝進巷子裡,」孔慶文的分析顯示出了他高超的技戰術水平,「整條巷子呈喇叭型,可以說是易守難攻,兩條岔路正好可用作阻擊陣地,整棟大樓後側的窗戶視野開闊,可以對巷子形成交叉火力網,而且在巷子的周圍,至少有四個制高點可以作為狙擊點,四哥,我想這樣的佈置一定是出自你的手筆吧?」
細緻入微的觀察,行雲流水般的分析,一氣呵成的講解,讓劉鵬傑目瞪口呆,他沒有想到孔慶文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對自己的警戒佈置觀察得這麼細緻準確,他的目光中露出敬佩。
劉麗英看了看劉鵬傑的表情,心中自然很是高興,她將讚許的目光投向了對面的孔慶文。
「可是四哥,你的佈置裡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孔慶文直言不諱,因為這裡是劉麗英的工作場所,他要對劉麗英的安全負責
劉鵬傑的眉頭一皺,「還請老弟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