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江面被灑上了一層金黃色,孔慶文站起身看著遠處的山巒,長出一口氣,彷彿呼出了連日來胸中的壓抑,他由衷地感謝鄭書記的出現。
鄭書記也站起身,提起魚簍,「有你這貴人上門,看看,釣了三條大魚,今天我親自下廚,讓你們嘗嘗我的手藝,也給你補補身子,讓麗英同志先陪你在外面透透氣,一會魚燒好了我來叫你們。」
鄭書記的爽朗讓孔慶文感到了久違的親切,望著鄭書記遠去的背景,他感到慶幸,慶幸遇到了這麼好的上級領導,他感到一種幸福,彷彿間又回到了少年時,遠遠地看著自家大哥的背影。
「怎麼樣,我領你見的這個人沒讓你失望吧?」不知何時,劉麗英站到身邊。
兩個人在一個山坡前席地而坐,不遠處的村落沐浴在一輪斜陽下,幾縷炊煙勾勒出田園的恬靜。「這裡真美啊,」孔慶文索性躺在草地上,「要是能天天這樣該多好,呵呵。」
劉麗英也報以莞爾一笑,「還記得這是什麼草嗎?」
「當然記得,菟絲,也叫赤網,」孔慶文回答著,他想起了上次和劉麗英來到這裡的情境,不免心中有些愴然。
「如果,以後上級不再安排我和你合作,你會怎麼辦?」劉麗英有意問道。
孔慶文立即坐起身,他從她的問話裡捕捉到了一絲異樣,「怎麼,上級要……」
「不,」劉麗英連忙打斷了他的問話,「我是說如果。」
「我服從組織安排,」孔慶文淡淡地回答,只是嘴角的笑容消失了。
這句話是劉麗英意料之中的,但是當她聽到這句話真實地從孔慶文的嘴中說出來的時候,她的心頭不免還是一陣酸楚,她慢慢地扭過臉去,她不忍心看到孔慶文那失落的眼神,「答應我,好好地保重自己,」她嚶嚶地說道。
孔慶文慢慢地閉上了眼,輕輕地點了點頭。他承認自己喜歡她,可是國難當頭,自己身份的特殊,隨時都有危險,他不想讓她整日生活在恐懼之中,更無法給她任何承諾,他能做的就是把這份感情深深地埋在心裡,直到帶進墳墓。
劉麗英偷偷地擦掉眼角的淚滴,「走吧,鄭書記在等我們了。」孔慶文站起身跟著劉麗英前行,這是他第一次走在她的身後,殘陽灑在她的身上,彷彿鍍上了一層金邊,秀麗的髮梢讓空氣都變得柔情起來,纖瘦的肩頭卻扛起了本不該屬於女人的重任,他感到了一種心痛。
「如果我死了,就把我埋在有菟絲花的山坡上……」孔慶文低聲說道。
劉麗英突然轉過身,眼淚已掛滿兩腮,「我不許你死!」兩個人就這麼面對面地站著,就在這一刻,他們多奢望時間能夠停止。
來生,讓我們變成根與根相連、葉與葉相挽、花與花相偎的菟絲,靜靜地綻放在山坡之上。
鄭書記從廚房裡端出了一大盤子的煮魚,「呵呵,你們倆啊,真是有口福,我輕易沒時間下廚,快,嘗嘗,要是天下太平,我就當個廚子。」
劉麗英接口說道:「怎麼你們都想當廚子啊?」
鄭書記疑惑地看了看她,劉麗英繼續說道,「慶文同志最大的願望也是當個廚子。」
「哈哈,」鄭書記不免大笑起來,「這就叫英雄所見略同啊,喜歡吃的人,絕對是熱愛生活的人,對吧,慶文。」
這頓飯充盈著溫馨、舒暢,也許這就是家的味道。飯後,劉麗英拾掇著碗筷,鄭書記和孔慶文來到屋外,夜色已經籠罩大地,兩個人慢步在繁星下的小路上。
鄭書記介紹完當前的形勢後,談起了眼下孔慶文的處境,從談話中得知了76號魔窟賣主求榮的真實嘴臉,日本重光堂的豺狼之心。兩個人在村頭的大樹下聊了很多,鄭書記站起身,「我們往回走吧,我得到準確情報,日本人這次抓住的是軍統南京站的負責人,他叫林之江,好在他對我們的情況不是太瞭解,上級要求我們盡量營救,眼下也只有你能接近日本憲兵隊了,先去摸一下底。」
「我明白,」孔慶文回答,「如果他叛變,我們該怎麼辦?」
「嗯,這個林之江畢竟是軍統的人,只要沒對我們造成威脅,這清理門戶的事還是留給他們自己辦吧,」鄭書記說道:「但是你一定要保重自己的安全,另外,治安局門口不遠處有一個三友洋服店,是與你單線聯繫的交通站,掌櫃的叫郭慶,非常可靠,你最近幾天可以抽時間去聯繫一下。還有就是我這裡,除非情況緊急,你不能來這裡找我。」
「我明白,」孔慶文回答,「那西南俱樂部那裡……」
在距離住所不遠的一個打穀場上,鄭書記停下了腳步,「慶文啊,我想說的就是這件事,上次是因為局勢緊迫,我們不便與你接頭,才讓劉麗英同志聯繫你,」鄭書記再次壓低聲音,「劉麗英是個好同志,但她隸屬於蘇共,是蘇共遠東分局南京站的負責人,你也知道,眼下蘇共支持的是國民黨蔣介石,因此,從嚴格意義上講,她並不是我們的人。」
這番話猶如一個霹靂讓孔慶文的大腦一片空白,飯前劉麗英與自己說的話還縈繞在耳邊,可這就是組織紀律,這將意味著兩個人很難再見面。
「這次你受傷,麗英同志冒然去診所,我擔心她的這個舉動會引起日本人的注意,我建議你最好斷絕與她的一切往來,除非有特殊指令,為了你的安全,我們也向蘇共遠東分局提出更換劉麗英同志的申請,」鄭書記繼續說道。
月光下,孔慶文點了點頭,「鄭書記,請放心,我知道什麼是該做的、什麼是不該做的。」
打穀場不遠處響起了汽車的啟動聲,隨即車燈打開。「好,慶文同志,記住我的話,人和魚的區別,不在於位置,而在於心態,」鄭書記伸出右手,「保重!」兩個人的手有力地握在了一起。
汽車搖晃在回城的路上,孔慶文和劉麗英都沉默無語,當劉麗英做出讓孔慶文與鄭書記接頭這個決定時,她就想到了目前的結局,只是這個結局來得這麼無奈,因為當時孔慶文身陷憲兵隊、生死未卜,如有不測,自己又無力營救;同時這個結局又來得如此沉重,那是與心靈的擦肩而過,只留下淡淡的回憶。
孔慶文依舊坐在後排,他不斷地克制著自己盡量不去看劉麗英的背影,他甚至把頭轉向窗外,窗外一片漆黑,他的手裡不停地摩挲著來時劉麗英交給自己的中藥。
這段路,對他們兩個人而言,都是一種煎熬,但他倆又寧願多一些時間去承受這種煎熬。
車子,在治安局門口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