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10月16日。香煙升騰的煙霧在孔慶文的頭頂蔓延開來,四週一片安靜,只有牆上的掛鐘滴答作響,孔慶文把今天發生的事情逐一進行分析,此時他的大腦就像一部高速運轉的機器,同時轉動的還有手中的佛珠……
火車上的精瘦男,此人必定是跟蹤而至,佛珠是象牙的,價值不菲,從跟我的交手來看,伸手不俗,不像是一般的刺客,他是姓蔣還是姓共,或是其他什麼組織……
那個大和貿易行的大金牙,很有可能就是他把佛珠放進我的口袋,因為只有他跟自己有過近距離接觸,那個偷佛珠的禮帽男應該和他是一起的,那大金牙為什麼要把佛珠暗地裡給我呢,難道他是想給我證明什麼,看來這個大金牙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治安局局長林炳輝,看似簡單,其實不然,他為什麼會收走大金牙的名片,這個反常的舉動說明了什麼,難道他和大金牙之間有什麼關聯,因此林炳輝不想讓自己接觸到大金牙,剛才他對刺殺事件的反應出乎常理,雖然激進但具體細節一概不問,也沒做出什麼具體的應對安排,好像刺殺在他的意料之中……
今天晚上的刺殺行動顯然是衝著自己來的,是原來的老對手還是又有了新的變化,刺客受過專業的訓練,應該不是共 產黨,那就很有可能是重慶方面的人了。孔慶文清晰地記得,為了要留下活口,自己在現場開槍擊中的是刺客的腿部,而那現場的第三個人又準確地擊殺了他,這個人又是敵是友呢,如果是敵為什麼不對我下手呢,而如果是友又為什麼明知道我要留活口而擊殺刺客呢……
刺殺行動,精瘦男子,大金牙,還有林炳輝,他們之間有什麼內在的聯繫嗎……
呵呵,這個孫瑰婷倒是有點意思,毋庸置疑,她是林炳輝派來監視自己的,年紀輕輕的難得有這樣縝密的心思,倒是不可不防啊。
這一個個問號就像一隻隻手,撓著孔慶文的思緒,無法躲避,只能去面對,他感到這一切彷彿像黑暗中一張巨大的網,雖然撒網人還沒有收網,但他已經感受到了局面的錯綜複雜,他就像網內的一條魚,緊張但不能盲目,要想知道網端的那隻手,就只能等待撒網人收網,是衝出網籠,還是在網內靜觀其變,孔慶文陷入了沉思。
孔慶文把佛珠放進了口袋,掐滅了煙蒂,他想起自己臨來南京時,秘密會見中共北方局楊書記的情景:一身長衫的楊永南和孔慶文一起走在濟南的大明湖畔,楊永南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北方分局的第一書記,是孔慶文的直接領導,也是唯一領導,只有他知道孔慶文的真實身份。
「慶文同志,齊燮元這次應汪精衛之請派你去南京,你也知道,這個汪精衛成立的南京政府其實就是日本人的傀儡政權,你去他那兒也會有更多的機會接觸到日本人的高層,我給你的任務就是獲取日本人一切有價值的情報,」楊書記是一位在情報戰線打拼多年的老資格,五十多歲的他沉穩幹練,他知道這次孔慶文到南京肯定會遇到新的困難,而且環境將更加險惡。
「是,楊書記,」孔慶文停下腳步回答著,他已經做好了奔赴新戰場的一切準備。
「任務很艱巨啊,慶文同志,日本人可不是齊燮元之流,你一定要謹慎加謹慎啊,」楊書記的擔心並不無道理,「首先你一定要堅定地潛伏下來,據我瞭解,你那邊的上司,也就是南京治安局局長林炳輝可不是個好對付的人,想當年咱們上海的很多同志,甚至是重要人物都犧牲在他手裡。」
「那我就想辦法除掉他,」孔慶文堅定地說。
「不,你要想辦法得到他的信任,利用他,而不是除掉他,」楊書記叮囑著。
「是,書記。那我去了南京和誰接頭,怎麼把情報傳遞出去呢?」孔慶文繼續問道。
「你不需和任何人接觸,有任務的時候,會有人和你聯繫的,你們的接頭暗號是——赤網,當有人第一個說出這個詞的時候,那就是在與你接頭,無論對方是誰,你一定要無條件地信任他,」楊書記回到道。
孔慶文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書記,和我聯繫的這個人,你們還沒確定嗎?」
「慶文同志,你的這次行動已經不是咱們北方局領導了,而是中央的領導直接單線指揮,至於你的真實身份也只有中央的這位領導以及華東局的鄭華強書記,還有我三個人知道,甚至咱們華東局掌握的南京站、上海站的地下黨組織裡的最高領導都不知道,你的行蹤是嚴格保密的,」楊書記的所說一點都不誇張,早在1924年的時候,中共中央在上海成立了特高科,周恩來等三人負責組織實施,號稱「龍潭三傑「。那時的孔慶文被周恩來同志選定作為秘密特工潛伏到敵人內部,在中共中央,也只有周恩來同志一個人知道孔慶文的真實身份。據史料記載,這位開國的總理在彌留之際才向身邊的工作人員說出這件事,並要求在合適的機會下為孔慶文同志正名。但是那個動盪的年代,這樣的要求根本無法實施,以至於這部書的男主人公孔慶文的歷史原型直到上世紀九十年代才被正名,他的名字和事跡才陸續被解密。讓筆者痛心的是,由於工作的需要和環境的險惡,歷史原型的名字在我黨的黨員名冊上根本就找不到,而是出現在了國民黨陣亡烈士名冊上,他的墓碑至今還存在於台灣。朋友啊,請不要去指責那段歷史,因為英雄無悔。直到今天,還有許多這樣的英雄還沒有被解密,他們的身份至今仍是個迷,這就是諜報戰線的殘酷,讓我們緬懷這些為了新中國的成立獻出生命的英雄,他們是無冕之王,他們的英靈也同樣縈繞在人民英雄紀念碑上。
波光粼粼的大明湖水映入孔慶文的眼簾,楊書記的話無疑是在向自己說明,這次的南京之行除了要面對複雜的環境之外,還有可能隨時失去與上級組織的聯繫,而他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自己,自己的能力和信念,「我明白,」孔慶文輕輕地點了點頭。
「因此,你將獨自應對每一件突發的事情,你的處境將更加險惡,由於你身份的特殊,南京方面自不用說,肯定要對你的身份進行甄別和試探,還有重慶方面的國民黨,甚至是咱們自己同志都會誤以為你是漢奸,很可能會對你的生命構成威脅,「楊書記長出一口氣,這些話讓他自己都覺得心情壓抑,」更主要的是日本人,在濟南,你上面有齊燮元這把保護傘,但在南京,你將直接面對日本人的殘忍和奸詐,所以你一定要合理地利用你的身份保護自己,」楊書記轉過身,神色凝重地注視著孔慶文的眼睛,「黨培養你不容易,你的作用無可替代,上級已經明確指示,為了確保你的安全,必要的時候甚至可以犧牲一切代價。」
孔慶文的眉頭緊鎖,「我明白。」他當然能聽出楊書記這句話的份量,但就是為了要最大限度地避免其他的一切代價,孔慶文必須要慎之又慎,他不想讓任何一名同志成為保全自己的代價。
「你現在的代號已經改了,新的代號是——淬火!你的這個代號會在你第一次和組織接上頭後啟用,我們在電文中看到你的這個代號,就說明你已經開始投入工作,「楊書記的話語逐漸沉重起來,」但是要切記,你的這個代號不僅僅代表你的身份,更代表密電的等級,不到萬不得已,在電台中不准使用這個代號,如果你要終止使用這個代號,只需要在電文的署名裡反過來使用這兩個字,我就會明白的。」
孔慶文用力地點了點頭,終止代號,也就是說自己在絕境當中最後一次使用這個代號,這將意味著在發出這份電報的同時,自己的生命將終結,而那兩個字,將成為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絕筆。
這些要求雖然聽上去十分殘酷,但作為孔慶文的上級,楊書記必須要在他走之前進行說明,這就是組織紀律。楊書記也覺得話題有些沉重,他領著孔慶文又沿著湖邊走了幾步。「對了,慶文啊,你多次向組織提出的入黨申請,上級組織考慮到你工作任務的特殊性,還是沒有批准,」楊書記堅毅的目光落在孔慶文的臉上,「慶文,在我的心目中,你早已經是一名合格的共 產黨員了!」
孔慶文把目光灑向碧波浩渺的湖面,低聲說道:「我能理解,我能理解。」
孔慶文收回了思緒,看了一眼牆上的鐘錶,凌晨兩點,他關閉檯燈的開關,站起身望著窗外的景色,如鐮的彎月把暗淡的銀輝灑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彷彿披上了一層薄紗,這層薄紗同樣也籠罩著他的心頭,此刻的他感到彷彿置身於濃霧繚繞的密林之中,沒有一絲光亮,沒有任何方向,甚至沒有一絲生機。他緩步走進休息間,這是他在南京度過的第一個夜晚。
孔慶文臥室的檯燈熄滅了,就在窗外治安局門口馬路的對面,正對著孔慶文辦公室的一棟建築二樓的一個房間內,一個光點一明一暗,一隻燃燒的香煙,旁邊還有一部望遠鏡正遙望著孔慶文的辦公室,拿著望遠鏡的手指塗著濃重的紅色指甲油,黑暗中顯得神秘、詭異,又充滿著血腥。
治安局裡的孫瑰婷斜倚在床頭,一團團的煙霧在她面前升騰,床頭櫃上放著一台收音機,而這台收音機真正的用途是監聽,此時的孫瑰婷正監聽著孔慶文房間裡的一切動靜,可是到目前為止,她一無所獲,監聽機裡除了吱吱啦啦的電流聲外,沒有任何動靜。今晚發生的一幕幕像電影片段一樣在她的腦海裡反覆閃現,先是和孔慶文一起從林炳輝的府邸出來,一切按照原定的計劃進行,計劃中的路線,計劃中的轉彎,計劃中的圓木擋路,計劃中的假刺殺計劃,唯一沒有在計劃中的就是現場的第三個神秘人,這個人是誰,必須要查出來,今天天亮了見到林局長,一定要把這個情況告訴他。
至於孔慶文,這個人很不簡單,精確的分析,精準的槍法,精細的安排,他在刺殺中的每一個舉動都充分說明他的睿智和勇氣,真沒想到華北的齊燮元還有這樣的手下。剛才在停屍房,自己故意將屍體上的兩處槍傷給出錯誤而且是相反的解釋,也不知他是否能夠懷疑,也許天亮了就會有一個滿意的解答。
孫瑰婷的思緒在裊裊煙霧中搖曳,不知道為什麼,孔慶文那處亂不驚和果敢睿智,尤其是面對危險時,從他眼睛裡流露出的堅毅,還有淺淺的笑意以及留在男子漢身上的煙草氣息,都引起了她很大的興趣和好感,連孫瑰婷自己都覺得這樣的想法太不可思議。
「我怎麼就沒看看他抽的什麼牌子的香煙呢!」孫瑰婷在心裡嘟囔著,「對,回頭我一定要看看」。孫瑰婷看了一眼時間,隨後起身關掉了收音機和檯燈,倦怠地鑽進被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