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五年十月。林丞相歿。
皇帝下旨發國喪,太后本極力反對,任著秦寧和凌瑄為他戴孝,已時極大的恩准,一介臣子怎能發國喪。皇帝只說了,「朕為天子,丞相養育之恩如同父母,天子之父理應國喪。」太后愕然,想起了皇帝幼時林相的盡心盡力,一時也沒了言語,任著皇帝賜予他的各種殊榮,發國喪,葬皇陵,舉國同哀。
出殯的那天,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斷斷續續的下了一整夜,天亮時,地上已積了薄薄的一層,若兮身著孝服,望著窗外飄零的飛雪,道,「今年的雪下的真早。」
凌瑄從她背後走了過來,握著她有些發涼的小手,蹙眉道,「去用些早膳吧,等會就要出門了,今天一天會很累。」
若兮不答他,一動也不動的望著窗外,「你記得去年下初雪的時候,外公帶我們去了北郊,今兒說是要路過北郊,也算是他帶我們重遊了吧。」
凌瑄亦抬頭望著窗外的飛雪,想著去年的情形,嘴角微微有些揚起,「兮兒,外公並沒有離開我們,他只是換一種方式來守候我們。今兒這雪怕是他變的,他在跟我們一起懷念去年的歡樂。」見若兮往門外走去,忙問,「去哪?」
「我想去擁抱一下外公。」若兮走到院中,仰頭,閉眼,揚起嘴角,伸開雙手,任著飛雪灑落在自己身上。
凌瑄跟了上去,靜靜的守候在她邊上。
兩人站了許久,直到小青來找,身上衣裳已濕透,時辰已到,匆匆換了衣服,跟著出殯的隊伍出發了。
皇帝帶著沈易、岳恪、馬冽親自為林丞相伏棺,讓這場隆重的葬禮更令人唏噓。朝內大小官員,眾門生皆出席。林淑、秦寧領著孩子跟在身後,馬雯懷有身孕,不便前往,除了那夜來了府內,便再也沒有出宮。
送葬的隊伍浩浩蕩蕩的綿延了幾里,場面甚是壯觀。葬於皇陵西側,鄰著護國將軍秦遠。下葬,入墓,封石門,直到下午才結束,眾人散去,只留著幾個至親還在墓園。林淑心神俱竭,沈易怕她累著,再發了宿疾,遣人將她先送上馬車休息會,自己帶著那幾人在最後陪了陪林相。
秦寧望著比鄰而葬的兩座墓碑,心下大悲,剛止住的淚又絕了堤。皇帝輕摟著她,道,「圓了他的願,可以一直陪著他了。」眾人又靜靜陪了會,天色已晚,便準備離開。岳恪趁眾人走遠,揮手給了馬冽一拳,將他摔倒在地,俯身,眸中含著淚,扯了扯嘴角道,「從今以後,我要揍你,再也不會有人攔著了。」說完,便轉身離開。
馬冽躺在地上,強忍了幾天的悲傷終於宣洩而出,蜷著身體,低聲嘶吼著,慟哭。
回宮後,秦寧精神一直不是很好,太醫診斷,傷了心神,需靜養,在床上躺了幾天,安青時常來陪著與她說說話。偶爾秦寧不願搭理人,她亦靜靜的坐在一旁,無聲的陪著。
風平浪靜的過了一個月,原以為,林相逝世,薛、陳兩家必要有所動作,不料竟此番平靜。秦寧推算著,陳家因上次一鬧後,只能迂迴的等著馬雯肚子裡的消息。而薛家,薛清尚未娶了那個陳家的庶女,與陳家連縱之事尚未有端倪,也不敢輕舉妄動,皇儲之事,本只要應付凌瑄即可,這會馬雯懷了孕,林、馬兩家怕是一時不能同時對付了,亦在等,等一個機會聯合馬家,或是先扼馬雯。
秦寧去昭陽宮探望過馬雯幾次,舅父已經走了,她只希望活著的都能過的好好的,而她腹中的孩子又是眾人的眼中釘,皇后那怕是不易放過她,至於凌燁,她央了幾次,凌燁念她尚在病榻上躺著,唯恐她再傷了心,只得答應了她等太醫診出是男是女在定奪。秦寧伏在馬雯身上輕泣,馬雯只當她是因為林丞相過世心傷,摟著她輕聲安慰著,而她止不住嗚咽,不語,而後躺在躺椅上,如幼時般,頭枕在她腿上,輕靠著她的小腹。馬雯瞭然,撫著她的頭髮,笑了笑,輕聲問,「怕他保不住。」
秦寧不言,眸中又復而積滿了淚水,「我記得太醫院裡有你的人。」馬雯微微點頭,秦寧繼續道,「這事凌燁他不知,你去找太后,讓他負責你的平安脈。」緊緊拽著她的衣袖,沉聲道,「複診的幾個太醫,有些承過我的恩,還有幾個讓馬冽去想法子,無論是男是女,對外只得宣稱是女兒。」
馬雯有一瞬間的恍惚,復而欣慰的笑笑,拭了她眼角的淚水,「為何要幫我?你總是這般優柔,若是皇子,他將是瑄兒最大的威脅。」
秦寧緊摟著她,悶悶的道,「舅父說過,你我都是他的心頭肉,剜了誰,他都疼。」
馬雯愣住,苦笑了下,「他跟你講的?」
「凌燁。」秦寧搖頭道,沉頓一會,繼而再講,「臨終跟你講的那番話,實非他本意,他不想我們自相殘殺。」
積鬱了一個多月的怨恨,在這一瞬間,散的無了蹤跡,揚了揚嘴角。似又想起什麼,僵了笑容,問,「秦遠的死跟我哥哥有關。」頓了頓,又言,「亦或說是跟我有關?」
秦寧頓住,面無表情的起身,踱至窗前,「你想太多了,他是在敵人突襲時遇害的。」
馬雯起身,憤憤的問,「那為何當年死都不讓我見他最後一面。」走到她跟前,抓著她問,「你在騙我,若不是對我恨極,他會這般對了我。讓沐小蝶在北苑陪了他六年,卻不許我見他最後一面。」
秦寧閉了閉眼,任她搖晃著自己,「小蝶她只是哥哥的紅顏,當年你亦知道,舅父念她無依,才收留了她。」
「夠了。」馬雯沉聲打斷,想到沐小蝶,就氣的沒了理智,賭氣的說道,「你若不想說,定是你答應過伯父。我不再逼你,省的再惹來了誰,本就對我起了殺機,再惹了你,還不把我五馬分屍了。」
「你。」秦寧被她氣得沒了言語,氣沖沖的回了關雎宮,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般吵吵鬧鬧的,彷彿回到了小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