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風雪交加,少有行人出沒。倆大閒人東一句西一句,整整聊了一下午。
自打相識那天起,還是頭一次得閒坐在一起促膝長談。之前總是一天忙到晚,有點空閒都留給了寬衣解帶之類的事情。晚上回家人都累得半死了,吃過飯就像死豬一樣往床上一倒,一場酣暢淋漓的J情過後,都急急忙忙地見周公去了。
「睡吧,早點休息吧。」——每日睏倦彌留之際,必說的一句話。
有時會很困惑,每天像小蜜蜂一樣辛苦工作,釀出來的這究竟是生存,還是生活?早點睡不就為了明天早點起來上班麼?不為替別人賣命,幹嘛睡那麼早呢?
忽然覺得這場車禍終於給了他一個停下來的借口。其實,停下來也沒什麼了不得,地球沒有因此而停轉,黃河也沒有因此而倒流。而大多數時間,人就像一部上了發條的機器,如果不是偶然出了點故障,就會一直走,一直走下去……
雪落無聲,天色早早就暗了下來,櫥窗外的廣場上亮起了華燈,照著雪地上不知誰人留下的幾排腳印。
電話鈴又一次響了起來,這次不是那些憋在家裡閒得長毛的顧客,是快遞——張大軍。
「下這麼大雪還送快遞?」卓芙蓉一放下電話,就聽到郎釋桓陽奉陰違地誇獎,「雷鋒叔叔後繼有人啊,他是雷鋒的粉——雷人!」
「廢話!下大雪就不用幹活了?誰定的寶貝誰不急?要是你的包裹自打早晨派送到現在還沒到,你這會兒早把快遞的電話打爆了!」
「是。我會直接打電話給那哥們兒囑咐他雪天路滑,明天再送。」
「呦,你還有這覺悟呢?我還以為見著觀音菩薩了。」
「那必須慈悲!剛出完車禍,必然同體大悲。這滑天滑地的,開個破三輪就那麼安全麼?」
門外突突突的傳來發動機的轟響,卓芙蓉趕忙起身望向窗外,「來了……」
「我去——」甜膩一笑,假惺惺地叮囑道,「抱著暖氣好好坐著啊,外面冷,這種小事兒交給我就行了。」
「得本人簽收。你是本人麼?」
回頭招了招手,「我是從『本人』屋裡出來的,全權代表『本人』。」
「哎——」招呼不住,眼看著對方出了店門。卓芙蓉披上大衣,趿拉著山寨版的卡通棉拖鞋急急忙忙地追了出去,攏著腦後亂蓬蓬地頭髮吆喝道,「大軍,吃口飯早早回哇。這天冷的,坐在屋裡都快凍死了……」上牙打下牙,哆哆嗦嗦地衝向快遞車,瞄了眼凍得不下水的簽字筆,湊上前去詢問道,「去東東店裡了麼?這兩天他那兒咋樣?」
「我剛從東東那過來,關門,包裹還在我車上哩。」
「呃?沒開門兒還是早早關了?」
「打電話也不接,弄不清啥情況。」
「手機通著呢?」
「哦。」
「我給他打!」掏出手機在屏幕上戳了幾下,迅速將凍得發紫的小手揣進了大衣兜。
果然沒人接,心急火燎,一連撥了幾遍……
「還沒人?」張大軍揚聲詢問,轉身從貨廂裡抱出個不大不小的包裹,「你先替他收上哇。我那亂哇哇的,甭給弄丟了。」
「哦。那先擱我這兒哇。」抹了把凍出來的鼻涕,開著玩笑指使道,「兄弟,幫我搬屋裡。麻煩你。」
被冷在一旁插不上話的郎釋桓,趕忙接過對放手裡的箱子,換了跟兩人一樣的『處理』方言,「兄弟,給我就行了,你收拾收拾趕緊回哇。」
「呃?」張大軍因為手上忽然失去的重量愣了一下,略顯尷尬地點了點頭,「那行,你們呱嗒,我先走呀……」轉身跨上三輪摩托,壓低棉帽上的耳包,將帶著魔術手套的兩隻大手插進了綁在車把上的加長皮毛擋風護套。
「慢點啊。」郎釋桓友善地招了招手,彷彿對著自家兄弟。目送著摩托車駛出路口,推著還在台階上翹首張望的女人回到了小店裡。放下箱子,替她拍了拍頭頂的雪花,半真半假地數落道,「不是讓你好好在屋裡坐著麼?跑出來幹嘛?」
「會情郎!」明白對方的意思,成心刺激他。
「定了?」湊近一步,打量著女人死水一般冷漠的眼睛。
「你不就是這個意思麼?」難得一見的善解人意。
「我沒那個意思。我就是怕你凍著。一送快遞的小屁孩,我是真沒把他放在眼裡!」
冷冷嗤笑,「呵,你這輩子把誰放在眼裡了?天底下的人都不如你。」
「自我感覺良好不行麼?吹吹牛逼鼓勵一下自己。」
「我看是安慰自己。除了吹牛真沒發現你還有什麼特長。」
「嘿嘿,吹牛也好,忽悠也罷,隨你怎麼說,哥現在大小也是個領導,領導就是靠嘴皮子吃飯的……」
「大領導大吹,小領導小吹。把扁的吹圓嘍,鼓勵一下團隊的勢氣。」
一挑大拇指,「這下算你說道點子上了!領導的工作就是描繪藍圖,讓人相信目標是正義的,是必然實現的。真相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尤其是那些看著偶像劇長大的小同志。他們相信事業是美好的,前途是光明的。跟他們講風險,他們會害怕的……」
「呵呵,騙人都理直氣壯的。」笑容嘲諷。
「這不叫『騙』,叫『哄』。這跟哄小孩兒,哄女人完全一樣,是對心靈脆弱的那一部分人最慈悲的關懷。比如對著一個醜女,你絕不能說她不漂亮,你得說她另類。人人都坦誠地告訴她實情,說她長得像八萬,她還能活麼?人活得就是個希望……」
女人嚓啦一聲撕開了包裹上的膠布,輕聲嗤笑,「看來所有的人都站在一邊並不一定是好事,譬如他們都站在船的一邊。幸好這個世界上有人慈,有人悲,有人關愛,有人傷害,要是每個人都這麼哄她,我擔心她變成『鳳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