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聶琛的記憶裡,顏如玉還是頭一次當著朋友的面教訓他,壓不住火氣,憤忍無可忍地反駁道,「我這人知足,就沒想有多大出息!一畝地兩頭牛,衣食無憂就夠了。上天入地是你們這種神人的夢想,跟我們小老百姓扯不上關係。」
「那就享受現在,好好當你的小老百姓吧。道不同不相為謀,人在殊途難得同歸,咱們倆的感情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直言不諱,只因不再抱任何幻想。剖析自己,愈發肯定了世間情愛的虛偽。每每委屈隱忍,擺出一副知書達理的樣子,不過是抱著改善的幻想,不過是為了取悅於他。
「誰能料到會是這個結果?」笑得淒然,「哼,也許你說得不錯,我們始終不是一類人。在學校的時候,你就是主席台上的榜樣,而我是什麼?自由散漫,不求上進,我從來就是這個樣子。你那時候愛我什麼,你倒是說呀?」
「我不知道……」困惑,輕輕搖了搖頭,「或許那時根本就不是愛情。只是孤單,只是迫切地想找一個人來疼自己。時而開心,因為滿足;時而傷心,因為不能如願。我已經很久沒有那種感覺了,一個紅塵中的女人,一個執迷幻想的孩子。智慧增加了,膽子變小了,經不起傷心,害怕流淚。」
「比起現在,我更喜歡從前的你!」
「回不去了……」
「為什麼?」
「二十歲的臉是我所有的勇氣。而我已經三十了,你也是今非昔比……」
短信鈴音響起,坐在一邊插不上嘴的郎釋桓起身退出了「戰場」。林晚生忽然發來信息,說要找他談點事情。病房門關閉,只剩下遙遙相望地一雙怨侶。
聶琛掏出煙盒,想起身在病房,又塞回了包裡,「我不知道那晚的事情會給你帶來那麼大的傷害。我後悔坦白,悔不該承認自己動了心。」
「是的,我的確受了刺激。突然發現自己老了,即將失去作為『女人』的資本。落寞之時,我渴望聽到幾句善意的欺騙,就像哄小孩子一樣,而我得到的卻是更深重的打擊。」
可憐他一翻苦心,極力想為自己辯解,「我從沒有隱瞞你什麼。又沒發生什麼了不得的事情,我不想騙你。難道說真話,也錯了嗎?」
「你把我想得太堅強了,我只是個尋常的女人。其實,真話與假話哪有什麼善惡之分,全看講這話的人,聽這話的人懷著什麼樣的心思。謊言有時也是一種慈悲,世人渴望的愛情無非一顆慈悲之心。」
「你說愛情就是慈悲?」
「我說的是真愛,唯有慈悲才配叫真愛。世間情愛與慈悲在事相上並無兩樣,起心動念卻不一樣。前者心迷,後者心覺,前者感性,後者理智。沒有覺悟的愛情轉眼便會易滅,所以我說,人世間本無真愛;若得了真愛,已身在淨土。」
「就像桓子他們倆?」
「很讓人羨慕,卻還不是蓋棺定論的時候。未來的道路當然不會一帆風順,幸而兩人心中都燃起了一盞般若明燈。只要心燈不滅,兩人一定會得到幸福。因為覺悟了真愛,懂得了慈悲……」
「要怎麼才算慈悲?」
閉目搖了搖頭,淒切低吟,「誰人在流淚?人心不如水,潮來潮往相思已成灰。」頰邊微微漾開一輪悅意,緩緩張開眼睛,「只道『上善若水』,人心何曾公平過?偏愛縱然難免,偏見萬萬不可,」
「你又在說我偏見太重?」
「一個人的偏見太重,注定會比一般人感到更多的煩惱。高低,善惡,美醜,對錯,你的心裡填滿了太多的對立,這一切的一切將你與周圍的一切對立起來。你就像落入水裡的一根針,固執地堅持自己的軌跡,時時感受到阻力,終於埋沒在水底。若不拋棄這些對立的世俗偏見,煩惱就像一座牢房,會永遠困著你。而學佛的人願做一粒鹽,均勻地融化在水裡。最終,鹽粒消失了,整杯水都成了鹹味。這粒溶化的鹽即是真空妙有——眼見是空卻非空;亦如舍利子,空不異色,色不異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望向窗外,壓抑著想要砸爛佛龕的衝動,「該死的,永遠是這些,空空色色,怎麼就說不出一句人話?」
「不思精進,便生退轉。心中有定,禪定中。」
「受不了你!」
「那就離開,請,沒有人捆著你。情話當與有情人說,愛我的那個人已經死了……」
話音未落,門縫裡忽然探進半個腦袋,郎釋桓滿心鬱悶地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剛接了個信息,給小林哥回了個電話,這會兒約我去趟賓館。哎,『菩薩』,能不能透點口風,好事還是壞事啊?」
顏如玉忽略了擋在眼前的人影,笑望著謹慎打探的男人,「那傢伙陰一陣陽一陣的,誰知道他突然想起啥事了。你沒得罪他吧?他那人睚眥必報,但還不至於濫殺無辜。」
砰的一拍腦門,彷彿忽然想明白了什麼,扯著嗓門哀歎道,「完了完了完了,這下可惹上糊糊了!老狼,我這可都是為了你啊,我這下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你可不能不管我。」
聶琛轉身依著床邊,微微蹙起濃眉,「怎麼了,跟丟了魂兒似的?不至於——他又不能把你吃了!」
「唉!也怪我後知後覺,這電話接的。你剛一進門,小林哥的短信就追來了。他要不是料定你回來了,能叫我過去麼?我還就鬼迷心竅地答應了,這不明擺著咱倆串通好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