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助選餐,卓老太太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擺盤精緻的菜品。跟在嬌艷動人的閨女身後,一個勁兒的問這是什麼,那是什麼。對陳設尊貴的龍蝦、花蟹、三文魚視而不見,回到座位上的時候,托盤堆滿了雞塊、菠菜、粉條、雞塊、紅薯和玉米。
卓芙蓉無可奈何地從自己的托盤裡,給老媽夾了一塊龍蝦,撇嘴說道,「您兒嘗嘗,別盡挑些尋常吃得著的東西。好容易來一趟高級酒店,多少嘗點沒吃過的東西。」怯怯瞟了一眼受持刀叉,低頭不語的蔣茗梵,不免有些心虛。
蔣大公子放下餐具,不疾不徐地將嘴裡的培根蘆筍咽進了肚裡,擦了擦嘴,開口說道,「是啊伯母,嘗一嘗哈,好好吃的。」
卓老太太勉為其難,夾起女兒的「孝敬」放進嘴裡,又腥又軟,費了半大天勁好容易嚥了進去。
「好吃吧?」蔣大公子一臉慇勤的笑容。
「不好吃……」吭吭唧唧,聲音小得像蚊子。
卓芙蓉頓覺失禮,桌下作業,輕輕在老媽的小腿上踢了一腳,溫和一笑,「茗梵是問您這龍蝦好不好吃?」
老太太眉心一緊,一臉委屈地望著女兒,輕聲磨叨,「就是不好吃嘛!」一輩子生長於內陸的鄉下,物資遠沒有城市那麼發達。她心目中的「海鮮」最多就是一條鯉魚。完全不適應腥鮮的胃口,第一次嘗試,差一點連吃進去的好飯好菜一起嘔了出來。
蔣茗梵略顯尷尬,趕忙解圍,「呵呵,算了算了,老人家喜歡吃什麼就吃什麼。阿芙,不要為難伯母了。」
小丫頭勉強擠出個笑容,多少有些丟面子。若是放下從前,她當場就會把老媽數落一通。而此時,她不知哪兒來的幽默感,忽然想起郎釋桓的玩笑——她們家就出這個品種,不止五姐一個「銅錘」,多少都摻點「銅」,直上直下的神經,末梢壞死的腦袋。
正如《楞嚴經》上說的那樣,人的好惡都是在各自的相續裡留下的種子,隨業流轉。你認為好的東西,別人未必也喜歡。
就如這桌上的龍蝦,對於老媽來說未必好過那盤菠菜拌粉。忽然有些了悟,萬事萬物本性是「空」。本沒有好與壞之分。之所以有好與壞感覺,是我們所處的角度看到一個側面所引起的「差別見」。
譬如一個女人,是胖的美,還是瘦的美?皮膚白了飄亮,還是黑了漂亮?完全沒有標準,最終取決於欣賞你的人。
唐朝人就覺得胖的美,宋朝人就覺得瘦的美。東亞人就覺得白了美,歐洲人就覺得古銅色美。所以,高矮胖瘦其實都無所謂,重要是找到會欣賞你的人。
而她這副「違章的長相」,其實是「差別見」流行的結果。廣告上成天狂轟亂炸,媒體推崇的都是她這種妖裡妖氣的類型。男人是審美情趣未必是自己的,而是被煽動的。具體美在哪裡,他自己也不知道。只覺得跟這樣一個女人在一起就比別人高了一頭,正所謂——「奇貨可居」。
「在想什麼?」蔣茗梵注視了許久,終於抓住了女人魂遊太虛的眼神。
「色相是空,色即是空。」不再驕傲,生在這個時代,美貌是她的幸運。
「呵呵,你也在修禪麼?」目光忽然一亮,露出十二分的欣喜。
「禪是大密宗。記不清是哪個大法王說的。」
「你在修密嗎?」
「我也不知道自己修什麼。」釋然呼出一口氣,自信的一笑,「呵呵——修身養性!每個人心目中都有一尊佛,沒一尊佛都是不一樣的。不一樣就是一樣,一樣就是不一樣,空空色色就這麼回事。」
「哎,好像忽然開悟了哦。」
卓芙蓉故作高深,輕輕提起嘴角,「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兩人只顧著談話,完全沒有注意到忙著來去選餐的老媽。不一會,餐桌上就堆成了小山,。兩人相視一愣,但聽卓老太太熱情的招呼道,「你們倆聊,媽給拿菜。吃吃——咋也得把交了的錢吃回來!」
卓芙蓉看了眼一臉窘迫的蔣茗梵,撲哧笑出了聲,半真半假地道,「媽,這麼多啊!拿這麼多吃不完了,剩下可是要罰錢的——至少三倍的價錢。」
「啥——還罰錢?」老太太恍然大悟,開始為一桌子飯菜擔心起來。
拉著驚慌失措的老媽坐了下來,輕聲安慰道,「行了行了,既然拿了就吃吧。我們幫您兒吃,咱必須把這些些都吃完啊。」
蔣茗梵連忙擺了擺手,「我已經吃飽了,平時吃的很少。」早年在歐洲讀過幾年書,養成了很歐洲的用餐習慣。每餐吃得很少,兩餐的中間增加一次茶點。
「蔣大少爺,你就見死不救嗎?拿出一點愛心好不好嘛?」小丫頭滿眼求助的渴望,玩笑著說道。
「你們吃吧,能吃多少吃多少,不要太為難,剩一點大不了賠他們些錢。」
蔣茗梵善意的維護並未換來了預期的感激,相反,卻引起了小丫頭淡淡的敵意。
但凡能拿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但她並不欣賞對方這種「敗家仔」的做法。堆在桌上的飯菜,不是錢能解決的問題,這傢伙應該明白浪費是可恥的。他更應該知道,糧食在一個鄉下老太太的眼裡是什麼份量。說扔掉就扔掉,她老媽會怎麼看他?
正如小丫頭所想,卓老太太強撐起禮貌的笑容,將後生面前的托盤攬到自己眼前說道,「不咋不咋,扔掉可惜了。甭忙,我慢慢吃,一陣陣就把它都吃完了。」
卓芙蓉心裡隱隱有些敵對,徹底忽略了裝腔作勢的「蔣大公子」,瞄了眼老媽,欣欣然拿起筷子,「不怕,我幫您吃,今天不減肥了,呵呵,我放開了飯量跟飯桶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