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冽的寒風吹動牆根枯萎的茅草,土牆陰影下的落葉上殘留著慘白的薄霜。潮濕的空氣裡浮動著泥土著味道,除了幾聲心不在焉的狗叫,聽不到一點人為的聲響。
一想到要跨進別人家的門檻,郎釋桓心裡就不免有些緊張,為了安慰一下砰砰亂跳的心臟,輕聲說笑道,「我怎麼有種鬼子進村的感覺?萬人空巷啊!」
見怪不怪地解釋道,「這大冷天的誰出來啊,都鑽屋裡耍錢呢。」
「賭得厲害嗎?」
「都是些老漢、老人兒(方言,特指老太太),塊兒八毛的瞎玩兒。年跟前賭得厲害,出外打工的後生們都回來了,一晚上輸贏都千八百的。」
「越窮越好賭。譬如哥,窮的時候就靠賭博貼補家用了!」
「就在彥虎那麻將館耍?」
「那是我同學開的。」回想起裝潢城大門外曖昧的一幕,以為對方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你同學不過出個地方,彥虎才是真正的東家。」
「那傢伙對你賊心不死,沒再騷擾你吧?」實際上他想說的是,她不是對那傢伙還有幻想吧。
眼珠一轉,「呵呵,主要是你沒事兒就跑來騷擾我,沒給人家拉下空子。」
「照我看,昨兒那個『闊少爺』咋也比那『古惑仔』強。」成心疏遠對方,以局外人的口氣評價。
心裡不爽,臉色微微一沉,「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就事兒說事兒。」
「那你呢?」想睡覺的時候就親哥哥蜜姐姐,提上褲子就把她推給別人了。
「我跟人家們不是一個檔次的。人家都是富甲一方的財主,我就是一狗屁沒有的破落戶。嫁給我,白瞎你這個人兒了?」
「我謝你啊!你可真關心我啊,昨天晚上你怎麼不說這話?」
「說這話你還能讓我進屋嗎?」停了車,打量著咬牙切齒的小臉,奸笑一聲,伸手將她攬進懷裡,頂著對方的腦門說道,「生氣了,呵呵,那就跟我私奔吧?吃糠咽菜,睡大馬路,擠公交車……」
枕著溫暖的胸口,半真半假地說道,「夏天還行,冬天怎麼辦?這冰天雪地的,非凍死不可。」
「夏天更不好過,窮的時候連西北風都沒得喝。想好了嗎?想好了,明年開春就上民政局登記。」
輕輕推離他的懷抱,攏了攏因為靜電黏在臉上的頭髮,落寞地哀歎道,「你呀,還是先辦好了離婚證再說吧。省著人家蘇敏敏找上門來扇我大嘴巴。」
「等單位的事兒安頓完,過了元旦我就聯繫她。春節跟我回家,醜媳婦總要見公婆嘛。」
「你這個『醜媳婦』馬上就要見著我爹媽了,心裡有底嗎?我媽可不會說話了,你可千萬別受制啊。」比誰都瞭解自家人的脾性,提前打預防針。
「放心,尊老愛幼的道理我還是知道的。」停車熄了火,從後座上拎起款式幹練的亮黑色防寒服,接著說道,「不然這樣吧,先別說咱們倆的關係,就說是朋友,留個迂迴的餘地,也好讓我掂量掂量。」
拎著大包小包跟在小丫頭身後充當力棒兒,一跨進破爛不堪的黑木門,當即被三十米開外的豁亮瓦房嚇了一跳,貼著細膩的脖頸小聲嘟囔,「不帶怎麼唬人的,你家這麼多房子,咱倆還用睡大馬路嗎?」
「這是給我弟預備的,農村的姑娘也不嫁沒房的男人。為了蓋這房子,我家拉了一屁股饑荒,現在還差一萬多沒還完呢。」
「蓋這房得多少錢?」四下打量著空曠的院落。除了石槽邊的一頭瘦騾子,在沒有別的什麼了。
沿著窗前的水泥台階直奔西面的下房,微微轉頭,心不在焉地解釋道,「連裝修六萬多。那也是頭幾年的價格,現在恐怕得十來萬了。我爹媽省吃儉用一輩子都垛在這院裡了。」伸手挑起曲別針、方便面袋編製的門簾,換了一口村野鄉音,「爹,娘,我回來啦。」轉身看了看跟在身後東張西望的郎某人,莞爾一笑,「我朋友,順路把我送回來的。」
卓老太太一見貴客,趕忙放下手裡的活兒,騰地跳下了床,張羅著蹴在地上傻樂的老五,「五女,起,潑壺茶水。」起身騰出炕頭,拿著沒毛兒的笤帚頭利落地掃了掃塵土,「六女,招呼你朋友坐上,炕燒得熱乎乎的,上來暖和暖和。磕點瓜子,我給您兒們弄點吃喝。」
「呃……」轉頭看了看一臉尷尬的男人,代為應承道,「您兒甭忙了,車上有暖風,不冷。」想當年,歐陽堇到她家連口水都不多喝,更別說是爬到炕頭上盤腿大坐了。
郎釋桓興致勃勃地掃了幾眼牆上的老相框,以為恭敬不如從命,學著老土的鄉音,笑呵呵地回應道,「您兒老甭忙活,六女在縣上提了一沓油餅,隨便吃口得了。」
接過女兒手裡的油餅,喜滋滋地說道,「呀呦,花這錢!」瞄了眼坐在炕沿上的「貴客」,「我給下窖抱顆白菜,做上鍋熱湯麵。」興沖沖端來了瓜子笸籮,「來,後生,吃瓜子!」
雙手接過,「好好,姨,您甭張羅,我自己拿。」話音未落,人已踢掉了鞋子上了炕,伸手拍了拍炕沿,賊賊一笑,「六女——來,坐!」
始料未及的融洽,卓芙蓉難掩喜色,摸了摸微微發燙的臉頰,「你要是累就把被子拉開,靠那兒迷瞪一會兒。」
郎釋桓見四下無人,故意誇大了方言,嘻嘻哈哈地調侃道,「呵呵,能脫褲子吧?鑽被子裡甭介沾得全是毛毛。第一次來你家就上炕脫褲子,不太正式吧?」
「呵呵,不困就起,我媽一會兒要在這屋做飯呢。你晚上還得裝大款呢,甭把身上弄得跟伙夫似的。」拎起桌上的糕點罐頭,靠在門邊的老木箱上說道,「走吧,跟我去南房看看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