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楊柳枝椏上堆著棉朵般的積雪,一樹樹靜靜矗立著雪地中,靜謐,清美。悠然居外並未清掃,依舊是銀裝素裹的一片,看去似與他處隔絕了一般,王府的唯一一處偏僻荒寒之地——似要與這份淒清綻出異樣來,院中的兩株梅花,滿樹開得正好,熱熱鬧鬧的含苞綻蕾,白得如雲似雪,幾與週遭一色,卻又比雪色多了一份清絕的嬌柔來,紅的更盛似一團火,鮮艷的,直欲燃了起來,冷悠的清香幽幽的四襲漫布。
上官行緩步而來,進了院中,不覺便多留意兩眼,笑讚:「好花!」
紅箐正於階前理著根絲絛結子,見了上官行不由得喜笑顏開,「行公子,傷勢可完全好了!」
「好了——看你笑得這個樣子,我是傷得有多沉重麼?好像揀回一條命一樣!」
「那自然。難道還輕?」紅箐嘻嘻的,「看您剛剛款款走路的樣子,奴婢還以為,您內傷還有多重,不過是勉強支撐著走走路散散心呢!」
「胡說八道!」上官行笑:「我何時走路款款了?」
「看著像啊!」紅箐眼睛裡綻著花,「不過說是那個樣子,又沒說您像女人?」停了停,轉道:「小姐不在,一早隨軒王進宮去了。」
「嗯,去宮裡了?不過是尋常家宴,也該回來了,我等等。」說著便踱步進屋,「竹玉呢?」
「剛拿了衣服,送去浣衣坊了。」
「行公子,喝什麼茶?」
「隨便——我常喝什麼茶你不知道?」
「知道。不過您傷勢初癒,怕有什麼忌口的?」
「忌生氣,忌再受重傷——!」
二人說笑著,不過片時功夫,雲煙竹玉主僕兩個一前一後的走了進來。兩個神色都不大好。雲煙臉色蒼白,眼底有極難壓抑的一絲憤怒。竹玉小小的俏面上,卻是滿臉的凝重。
「怎麼了?」上官行問。
「沒什麼——皇上命軒王於舊京代為祭祖,軒王奏了皇上,將我入了皇室族譜。」
舊京祭祖,告求的是皇族和睦,天下安寧——既祈禱,便是不睦不寧了。戰爭在即。太祖遺訓,皇族若非謀逆,不得相誅。豈至高祖時,便幾兄弟相爭,舊京血流成河,幾至天下大亂。血戰兩月,高祖方勉強平定二皇子、五皇子為首的叛亂,舊京已是一片狼藉,慘不忍睹。看去頗覺傷心慘目,高祖遂下令,遷都上京。
歷來祭祖,多皆是皇上、皇后親至,或者,太子、太子妃代祭,以國主之尊告祭祖先,為天下安寧,不得不剿滅謀逆。
「哦,求乞和睦便是不睦了。爭爭鬥斗的少不了一場戰事。」上官行笑了笑,「歷來都是太子代為告祭,今皇上捨太子用軒王,明顯的授人以柄,名不正言不順,皇上是有意將軒王置於風口浪尖了——准王妃?」
軒王此行得有王妃陪伴,或是一時應急的權宜之計,晉側妃為準王妃,日後,是與不是則在兩可之間。
「正妃。」雲煙淡淡道。
「正妃?」上官行想了想:「看來軒王是不準備放你了?」
側妃或可廢黜,而正妃,入了皇族族譜,便是只有兩種命運:得寵,是尊貴顯榮的王妃;失寵,也只好於冷宮裡過一生了。
雲煙冷冷的,「事在人為。一條死條文,又當得了什麼?」見上官行默然,只是拿著綠玉折扇於掌內一下一下敲打著,因問:「有事?」
「倒是有件小事情要你來辦,不過怕是難纏棘手,」上官行笑言:「紅箐、竹玉出去守著。」
紅箐答應著轉身便走,竹玉卻略顯遲疑:「小姐?」
「怎麼了?」
「方纔我去送衣服路上,與一個丫頭迎面碰見,那丫頭,像是君妃侍女,手裡捧著個藥甕。」
「發生什麼了?」
「沒有。我怕著有異,故意繞開幾步路走。不過現在想著,事有蹊蹺。」
紅箐不屑:「這種濫手段,她們倒是一而再的用。」
「尋是非?她倒真是閒得很。無妨,你們先出去。」
「小姐,那藥的氣味,似乎是安胎藥。」竹玉道出心中不安。
「哦?」雲煙淡淡應聲,頓了頓,「我知道了——一旦有事,都推在我身上即可。」攬在自己身上,現下,責罰還不至於太過,對軒王,蕭府還有些權位之爭的制衡力量。自己這個名義上的煙妃,再重的嫁禍,也不過是一頓皮鞭子罷了。若擱在紅箐、竹玉兩個小丫頭身上,可就嚴重得多了。
紅箐、竹玉答應著退了出去。
上官行從袖口取出一個雕著蓮葉的白玉盒子,小巧精美,栩栩如生。打開拎在手裡,透明若無的冰蠶絲頭上墜著一龍眼大小光彩流漓的珠子,左右輕輕晃動著,拿在在雲煙眼前。
「哦,辟毒珠。」雲煙看了看,「鎮谷的寶貝,師傅倒捨得拿出來。」
「是啊,獨一無二。師傅吩咐你,其實也不難,使軒王帶在身上,不與第二人知曉就成了。」說著遞了過來。
「如此還算不難?他肯信我?」略一思量,雲煙自掛在了脖頸上。如此至貴至重的寶貝,她不敢大意了,隨身帶著才放心。
剛然掛好,理了理纖白的玉綢綾領襟,便聽院外紅箐、竹玉兩個高聲叫嚷:「請王爺安!」
軒王已然進來,一身家常的江牙海水臥龍白蟒袍,映著面如冠玉,朗眉墨瞳,恰如玉樹臨風一般。只是,他這個玉樹臨風,是雪域茫茫的玉樹臨風,冷淬冰礪,不帶一絲暖陽和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