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賜丑妻 破天 番外 長條折盡減春風
    她知道,他又在寫這首詩了。

    「青青一樹傷心色,曾入幾人離恨中。為近都門多送別,長條折盡減春風。」

     窗外細雨如梭,無端地為窗戶織出一幅透明的簾子,將窗內與窗外的世界都隔絕開來。

     金一的歎息聲很輕,因為害怕會驚擾那個伏在案桌上安睡的人醒來。她從大宮女寒露手裡接過披風,為那個人輕柔地披上,卻不曾想到底還是驚醒了他。

     他握住她的手,目光看似柔情萬千,卻沒有一點暖意。這就是她的夫君,也是天下的主人,當今的皇帝李齊華。她不知道他是真的被她驚醒,還是從她一踏入門的時候就已經醒了,正如同這麼多年來,她一直都看不透這個人。

     她大概是全天下女人最羨慕的人了,今上最寵愛的妃嬪,即使她年紀隨之增大,傾城的容貌也隨之變老,他還是對她萬般寵愛,哪怕那些新進宮的女子都年輕貌美。

     她是自皇后以下最高位分的後宮,並且還有今上特地賜的名號,「宸」。「宸」是代表帝王的字,他將這個字作為她的封號,所有人都覺得是為了彌補沒讓她登上後位的遺憾。

     那個高位,就在她的眼前,但她始終都坐不上去,他說是因為太后的遺旨,廢後不廢子,他不能帶頭做個不孝子,不能違背這道旨意。所以,自從容卿出世後,她就只停留在「宸貴妃」的位分上,再也沒有上升的趨勢。

     知道什麼是最痛苦的麼?

     那就是明明伸手就能碰到,卻注定得不到。

     她為他付出那麼多,背負了那麼多的罵名,最後還是得不到。她不甘心,她的目光停留在桌上的宣紙上。

     長條折盡減春風。

     她想起那個人,記憶裡有些模糊的那個人,她記得那人總是一身的綠色衣裳。她很小的時候,還專門去翻了那人的衣箱,試圖能尋些別的顏色出來,結果卻是一堆深深淺淺的綠色。

     那人說,青青一樹傷心色,曾入幾人離恨中。為近都門多送別,長條折盡減春風。

     那時她不懂,很多年後她才明白,為何那人總是一身綠色,因為那是傷心色。

     如果不是那個人,也許今日的她充其量不過是梅樓逐漸老去的花魁,哪裡有宸貴妃的風光。她應該感謝那人的,但看見他每每寫下這首詩時,她心裡還是很不舒服。

     那個人離開了那麼久,他嘴裡不提,卻偶爾會寫下這首詩,他是否也在懷念著那個人呢?如果那個人知道的話,會不會覺得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在想什麼?」齊華注意到金一的臉色有些變故,愛憐地將她攬到自己的懷中,柔聲問道。

     被他的聲音喚回了神,金一淺笑著敷衍:「沒什麼,只是覺得……時間過得好快,又是一年春日了。」

     齊華順著她的目光看見桌上的那頁紙,沒有再說話。

     他的心思本就極難揣測,金一知道他已然發現自己看見了那頁紙,不想被他猜到自己心中湧動的嫉妒之心,便圈住他的脖子,語帶憂傷地說:「我記得姐姐最愛春色,她總是一身綠衣。」

     齊華的目光越過金一,看向窗外的遠處,喃喃自語道:「是的,她連名字都是柳。」

     金一隨之陷入了沉默,兩個人似乎在共同懷念起那個人來,只不過齊華的目光偶爾會悄悄地打量著金一。

     其實金一沒有猜到的是,他偶爾會寫這首詩的原因,只是為讓她安心,讓她知道在他的心中一直都有那個人的存在,讓她知道他的內疚與歉意一直都在,讓她確定他一定會對她真心,對她很好。

     可是,真的只是為了安撫金一麼?

     每次提筆寫這首詩的時候,他常常會覺得心在微微地疼著,他的眼前總會出現那個如柳一般的女子,帶著嫻靜的微笑,輕輕地幫他研墨。

     沒有多少人知道,京畿城內最大的青樓——梅樓會是他暗裡培養細作的場所。曾經輝煌一時的青樓早在先帝在世時就沒落得不成樣子,於是他選擇了那裡,將它變成自己暗地裡的雙眼。

     他年少登基,雖不像先帝一樣有壽王來競爭太子,唯一的胞弟安王比他小十幾歲,因身子孱弱而被送往山中某寺養育,根本就沒有能力來與他爭奪皇位。

     但是,他還有不少的旁支兄弟,難保那些人不會虎視眈眈,而他身處深宮,每日上朝能聽見的也不過是大臣們的匯報而已,有沒有被刻意隱藏的事他全然不知,所以他需要暗地裡的眼睛,幫他關注所有人的動態,讓他能夠及時瞭解所有人的想法。

     梅樓是最好的選擇,風月場所,人來人往又魚龍混雜,是最好探知消息的地方。達官貴人,或多或少都會有停留的經驗。

     他一心想要推動,梅樓的發展自然是日新月異,很快地就東山再起,成為京畿城內屈指一數的青樓。他亦培養出一名令他滿意的細作,梅樓的花魁——向元柳。

     她說她是向元柳,所以她總是一身綠衣。

     羸弱的身姿贏得那些男人的憐愛與追捧,而她的善解人意也為她謀得瞭解語花的雅稱,他們都喜歡同她說話,說許多心底的煩惱,她總是不經意地一句話就能點撥出解決的辦法。他們自然就更喜歡同她說話,而他也就得到了更多的情報。

     有時候,他看見她弱柳般的身姿都禁不住懷疑,她經常生病的身子是怎麼完成他交代給她的任務。

     當然,她眼底的愛慕,他瞧得極為清楚,但他不會為之所動,因為他有心尖上珍愛的人,那個已經被他娶進宮裡的皇后凌錦翾。

     她,只是他的一顆棋子,用來探聽消息的棋子而已。這樣的身份,連站在他的身側都不夠資格,哪裡還能成為他的女人。

     就算心意被他踐踏,被他視而不見,向元柳卻還是忠心耿耿地為他辦事,周旋在眾多男人的身側,極盡可能地為他刺探消息。每一次,她只是微微地笑著,如同他在鏡湖岸邊見過的柳樹一樣,雲淡風輕。

     如果不是這樣,如果是像那些一心想飛上枝頭的女人那樣的話,他根本不會將她留在身邊那麼久,也就不會讓她嫁進文府。

     那是她偶然探知的消息,說的是當年靜賢太后為了幫先帝登位,私下運送了不少的珍寶至文府,以至於文府迅速地崛起,並累積了大量的財富,成為天下第一首富。而後來的發展也證明了靜賢太后的高瞻遠矚,先帝當年與壽王爭位,就是因壽王為賑災得罪了所有的商人,此時以文容初為代表的商人站到先帝的一方,壽王只得退位讓賢,先帝得以順利地登上帝位。

     傳說文家的珍寶多得像城西的玉峰上一樣高。

     不管傳說屬不屬實,文家天下第一首富的位置總歸是在那裡的,而且靜賢太后對文家從來都是厚待有加,還有先帝……看著文家坐擁天下財富也未使出過任何的手段,這些都表明了那個傳說並非空穴來風。

     他,於是不安起來。

     如果傳言是真的,那麼文家的財富遠遠多過於他的國庫,如果文家一旦想要造反的話,那麼他輸的幾率非常大。他不會打沒有把握的仗,所以他要在一切苗頭還沒竄出來之前就統統熄滅。

     在那之後,梅樓的花魁向元柳就為文睿淵害起了相思病,拖了大半年後,文睿淵終於將病得奄奄一息的向元柳娶回了文府,成為他第四房妾室。

     那日裡,也是這樣的細雨霏霏,那個人撐著油紙扇站在柳樹邊上,依舊淡淡地笑容。

     她說,她從來沒有對他有過任何的要求,她為他做了那麼多年的事,這一次還要犧牲名節嫁給文睿淵,她只求他能幫她照顧她的妹妹。

     他本不想答應,但轉念一想,如果有她的妹妹在自己手上,她必定不會背叛自己,那個文睿淵可是京畿聞名的風流浪子,多少女子的芳心都寄付於他,萬一……她與那文睿淵日久生情可如何是好。

     他的遲疑,她看在眼裡,他心裡盤旋的想法,其實她也是知道的,但她沒有點破,只是在心裡長長地歎口氣。

     他離開的時候,聽到她在他的身後輕聲念著:「青青一樹傷心色,曾入幾人離恨中。為近都門多送別,長條折盡減春風。」

     他以為那只是離別的傷感,許多年後他忽然覺得她也許是在訴說她對他的感情。

     鏡湖的岸邊有許多的柳樹,春日裡的時候,柳絮翻飛就像是下了一場飄飄揚揚的大雪般。

     不知從何時起,金一也喜歡來這個,站在柳樹下,看著平靜的水面,想著很多從前的事情。

     因為姐姐的拜託,今上才會將她留在身邊。她記得姐姐臨走時,曾對她說過,千萬不要對他有情。可最終她還是動了心,姐姐知道的時候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地轉過身,留下一抹綠色的身影在細雨之中。

     可那時的她整個人都沉浸在少女的初戀幻想中,見不到他的日子就伸長了脖子等啊等,他來的時候就恨不得揉進他的懷裡,片刻都不分離。他什麼都知道,卻總是在她靠近時將她輕輕的推開,直至某日她終於有了機會。

     他喝得很醉,聽得他口中的醉話,似乎是與誰吵了一架,他很傷心,所以喝了很多酒。

     她用顫抖的手解開了他的衣裳,將自己完整地奉獻給了他。次日他醒轉後,沒有她想像中的甜蜜,只是默然從地上撿起自己的衣裳,穿好之後就離開了,從此再也沒有出現。

     千萬不要對他有情。

     她望著空蕩蕩的屋子,想起姐姐所說的那句話,才感到裡面刻骨銘心的痛意。

     她又開始伸長脖子等他的歸來,這一次她等來的不是他而是蒙面的殺手。她驚慌失措地逃竄,那殺手定以為梅樓只是普通的青樓,輕敵後被斬殺在梅樓守衛的手裡。梅樓裡的秘密不能被外人知曉,這個倒霉闖入梅樓的殺手只能用性命來保全梅樓的秘密。

     這件事被他知曉了,在某個晨曦裡她看見了再次出現的他。

     他沒有說任何的話,將被殺手一事嚇得渾身顫抖的她抱進自己的懷裡,帶上馬車,從此步入宮廷。

     後來她才知道,那個殺手是皇后派來的,也知道他與皇后正鬧著不和。當初跟在姐姐身後的小丫頭畢竟長大了,在血腥的宮廷裡逐漸學會了如何保護自己,陷害他人,她成為他最得力的幫手。

     其實皇后死不死,跟她都沒有任何的關係,她只要能呆在他的身邊就好了,真正要皇后死的人是他,他害怕凌家借助皇后的勢力越發的強大,強大到他無法控制,他借由她的名義,指使她去告發了皇后買賣官爵,讓他可以順利地逼皇后自盡。

     他的冷血與殘忍,那一刻展現地淋漓盡致,然而她卻無法回頭,她同他一樣,手上都沾滿別人的鮮血,這一條路她只有硬著頭皮走下去。

     有時她會想,如果隨他進宮的那個人是姐姐,姐姐會不會也和她一樣的選擇?

     風又起了,在水面蕩起了圈圈漣漪。

     姐姐走了,她沒能見到姐姐最後的一面,因為她不能暴露自己與姐姐的身份,那是他絕對不允許的。得知姐姐被常挽妝陷害下獄的時候,她曾試圖求他出手相救,然而話到嘴邊還是沒有說出來。

     陪伴在他身邊這些年,她早就看清了,她和姐姐都一樣,都是他的一顆棋子,所以他必定不會去救姐姐的,哪怕姐姐為他做了那麼多事,哪怕姐姐一直深愛著他。

     她唯一比姐姐幸運的是,她的膝下還有容卿。為了這個她唯一的孩子,她還是有了二心,在幫助他的同時也為容卿打算將來,她登不上那個後位,但她的容卿一定會成為九五之尊,屆時她就是高高在上的太后,不用再看他人的臉色過活。

     這些年的摸爬滾打,她早就不是當初單純愛著他,想著他的小丫頭,她是寵冠後宮的宸貴妃,是後宮裡最尊貴的女人。

     時間總是過得很快,他記得初見金一的時候,她還不過只是跟在元柳身後的小丫頭,而如今的金一已經完完全全是宮裡的女人,滿身華麗卻難掩其中的滄桑,他偶爾拂起她垂散下來的髮絲,裡面竟也染上了風霜,一如他的雙鬢。

     然而那些逝去的人,卻還是原來那般年輕的模樣,在記憶裡朝他微笑。他知道,他的這一生辜負了許多人,包括他曾真心去愛的凌錦翾。

     少時對那位京畿第一美人的凌錦翾一見鍾情,爾後十分順利地讓她成為了他的太子妃。不過,如果凌錦翾和向元柳一樣的出身,他仍然會娶她麼?他沒有去細想答案,但那份答案早就在心中落地,他不會,一則是太子的身份,不會娶尋常女人,二則是沒有好的家世,難以成為他的依靠。

     他記得初時他們的感情是非常好的,連母后見了也是羨慕不已,什麼時候開始的呢?他們開始無盡的爭吵,似乎是在他登基不久後,禮部上書要他挑選秀女入宮,她就開始介意起來,她在意他的行蹤,在意他每晚召幸的女人是誰,這樣的追逐讓他窒息。

     他是皇帝,從來就不可能只有一個女人,然而她至死都沒有想通過這個問題。

     如果換做是向元柳,想必就不會這樣緊緊地逼迫於他了。

     「父皇……」

     十來歲的少年,有他的英氣,也有金一的美麗,他此刻就站在殿裡向自己請安。

     他擺擺手,讓少年走到他的身邊,這張酷似自己的面容讓他想起了另外一張也像自己的面容。

     那個孩子,那個他與凌錦翾的孩子,論俊美兩人不相上下,只不過那個孩子身上更多一份陰鷙之色。那個孩子,總是冷冷地看著所有人,所有事,藏不住的恨意讓他都不由得為之一震。如果讓那個孩子登上皇位,將來的天下必定是腥風血雨,雖然他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但他不能讓江山毀在自己的手上,即便是對那個孩子非常的不公平。

     「卿兒,今日師傅教習的可都學好了?」在容卿的面前,他是慈父,他悉心教導這個孩子,也在暗地裡為容卿鋪路,他的江山還是交給這個正常成長的孩子更好些。

     容卿點點頭,搖頭晃腦地背起今日師傅所教的功課來。無論齊華有多忙,他總會親自檢查容卿的學業。

     少年就站在齊華的身側,他的身上灑落著點點的日光餘暉,像極了當初第一次見到挽妝時的齊華自己。

     常挽妝……

     他辜負最多的人還是常挽妝,年少時是真心想幫挽妝尋門好親事,知道挽妝對齊珞有意便冒失地向先帝請旨賜婚,哪知齊珞對挽妝根本無意,以至於當場拒婚。因為此事,他還被先帝痛罵過,在龍乾殿外跪了整整三個晝夜,為的是罰他做事不夠穩貼。

     後來的挽妝,沒人敢上門迎娶,本來是人人都爭著想娶的賢女忽然就變成了大家都厭棄的醜婦,他心裡實在有愧。直至後來,母后重提舊事,要為挽妝擇婿,他才想起一個人來,那就是文家的獨子,文睿淵。

     向元柳入文府大半年也未能探聽到文家的私密,文睿淵對她甚為冷落,於是他便想到一個法子,讓常挽妝以正室身份嫁進文府,這樣他再探取她的口風自然是容易得多。可惜,沒能預料的結果會是如此,算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不僅沒能得到文府的寶藏,反而還將常挽妝給搭了進去。

     他以為常挽妝一顆心都在齊珞身上,十年都不曾更改,想必也不會對文睿淵動心,可沒想到的是挽妝卻真的愛上了文睿淵,寧願與他共赴黃泉都不願離開文府。畢竟是相伴長大的,且他還視她如親妹妹,真的要捨棄心裡還是會痛的。

     是不是他一開始就做錯了。

     「父皇……父皇?」容卿早已經背完,正等著齊華的批點,沒想到等了半響也未聽見一句話。

     他彎下身子,擔憂地看著齊華:「父皇,你生病了麼?為何臉色如此難看?」

     齊華朝他笑了笑,從沉思裡抽回神來,卻一眼瞥見從他頸項裡掉出的玉鎖。

     玉鎖的質地並不算上好,充其量只是較為通徹而已,上面的雕花手藝也算不上訂好,在民間也僅屬精品而非珍品。

     他記得,這玉鎖是向元柳送給未曾蒙面的侄子容卿的,是他親手轉交給金一的。

     那時的向元柳躺在京畿大牢裡,身下是很薄的一層枯草,還很潮濕。她蜷縮在角落裡,渾身都是血跡,因為疼痛而輕輕地顫抖著身子。向元柳素來都是喜愛乾淨的,平日裡身上沾了一點的髒痕都會將衣裳換掉,而此時出現在他眼前的向元柳卻是蓬頭垢面,若不是因那點顫動,他一時半會還真沒發現她的所在。

     她的笑容還是那樣淡淡地,即便是都快瞧不出她的原來面目,在看清是他之後,眼神有一瞬間的呆滯。

     她沒想過他會來,他也沒想過要來,他知道的,即便是他不來,她也不會說出關於他,關於梅樓的任何一個字來,可他還是來了,他也不知道是為什麼,當他清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身著披風,在京畿大牢裡了。

     她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任何的話語來,他不知道的,她其實很想告訴他,她很想他能抱抱她,讓她能在他的懷裡斷氣。但她什麼話都沒有說,從一開始她就比金一更通徹,她知道他不會喜歡自己,所以從不將這份感情挑明。

     如果他真的有心,怎麼會容忍她周旋在那麼多的男人懷裡;如果他真的有心,怎麼會讓她嫁給別人做妾室。不必要的幻想,她從來不需要,要在他身邊呆下去就必須將事情看得很清楚,不造成他的任何困擾,所以她除了淡淡的笑容還是淡淡的笑容。

     「這個請您轉交給我妹妹。」她哆嗦著從懷裡掏出這個玉鎖,目光柔和:「我還不曾見過小侄子。」

     玉鎖邊上的角有些破裂,那一雙曾經為他研磨的芊芊玉手如今也是血跡斑斑,紅腫不堪。他將玉鎖收進自己的懷裡,朝她點點頭:「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你妹妹。」

     她笑了笑,不是從前的那副淡淡的笑容,而是充滿哀傷與絕望的笑容。

     他逃一樣躲開這樣的笑容,那是一把無形的劍,刺得他很痛。

     「其實我很羨慕她,真的很羨慕。」

     她的話落在他的身後,輕輕的,如同拂面而過的微風一般。他走了之後,她就斷了氣,這個消息他是從京畿巡檢史的折子上看見的,那個如柳一般的女子終究還是遠離了他的生命。

     她是他生命中的一場柳絮,春日裡短暫地飄飄揚揚,被微風一吹也就不見了。

     他偶爾還是會想起初見她的那日,她是被梅樓老鴇買回來的小丫頭,明晃晃的眼睛透著小溪般的清澈,俏麗地小臉揚起頭望著他,卻也倔強地咬住不肯多說一句。

     他看過一眼老鴇,老鴇便叫人端出一盤糕點,那群很久都沒吃到東西的窮丫頭們瞬間就變成餓狼般爭搶起來。眾人之中,唯獨她依舊站在一旁,雲淡風輕。

     他向她招招手,她有些膽怯卻還是走到他的面前。

     「你為什麼不去搶那些吃的?難道你不餓嗎?」

     她小心翼翼地看過他一眼,才問道:「少爺要我們做什麼?」

     果真如老鴇所描述的那樣,是個聰慧的丫頭。他滿意地朝老鴇笑了笑,老鴇便領著那些丫頭們出了房門。

     「我當然要你們為我辦事,記住,天下沒有白食,你想要什麼都要自己去爭取。」

     小丫頭歪著頭,想了想,最後向他點點頭。「如果我幫你做事,就可以每日都吃飽飯嗎?」

     她的要求竟會這麼低,他不由得輕笑出聲。「當然可以,還能是山珍海味。」

     「那我妹妹也可以每日都吃飽飯嗎?」

     「只要你做得好,就一定可以。」

     一問一答之間,小丫頭並不知道從此她就將自己賣給了惡魔。如果她知道後來發生的所有事情,當初還會答應他的條件麼?

     這個答案,他想他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青青一樹傷心色,曾入幾人離恨中。為近都門多送別,長條折盡減春風。」

     「父皇,這首詩是什麼意思?」容卿聽齊華隨後念出這首詩,他記得似乎母妃那裡也有時會寫這首詩,但究竟是什麼含義呢?

     齊華揉揉他的小腦袋,笑著:「是送別故人的意思。」

     「哦。」原來母妃和父皇都在送別一位故人麼?容卿沒有再多想,父皇這麼說,那他就這麼相信著。

     「卿兒,」齊華忽然語氣沉重地喚著他:「記住,帝王之路都是用鮮血鋪就的,那裡面有你的敵人,也有可能有你的親人,你的心愛之人。」

     「父皇?」記憶裡,父皇從來沒有跟他說過這些,容卿長大了嘴,不知父皇究竟是怎麼了。

     「好了,先回去吧。」齊華將露出的玉鎖重新給他塞回衣服裡,擺擺手讓他離開。

     容卿向他告退,然後就大步地離開。

     落日一寸寸地沒入山的盡頭,餘暉依舊灑在大地上,一切如故,從未有所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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