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色尚早,臨近夏日的毒辣陽光還未全然出現。挽妝特地挑的這個時辰出門,一則不太熱,二則可以避開另外那幾房,免得她們在旁唧唧咋咋地問個不停。
府門外,小三子早已備好了馬車,就等著挽妝到來就可以出發。只是沒有想到,她們竟然在府門口遇見了回府取東西的裕成。
「少夫人。」裕成側過身子,微微彎曲地避讓挽妝。
想著那件事,挽妝心中本就有火來著,卻礙於從雲與小三子在場,也只能作罷,但也沒有往常般的熟稔感,淡淡地點頭算是了他的問好。
從雲拎著包裹,安靜地跟在挽妝的身後,目光沒有看向那個彎腰的人,一步也沒有停留地上了馬車。
馬車「得得」地遠去,裕成這才緩緩地抬起頭,望著那道遠去的背影,心中苦苦的,無法說出口的疼痛。對於從雲,他不是沒有動過心,那樣帶著明媚笑容的俏丫頭,不知在何時就住進了他的心房。可是,他不能拿文家來冒險,所以他沒有辦法接受從雲在身邊。他們,大概今生只能是有緣無分了。
馬車內,從雲抱著手裡的包裹,悶不作聲地低垂頭。挽妝瞧她這樣,也猜想得到她心中所想的,傷口總有一天會癒合的。就像挽妝自己,齊珞那時站在花叢裡說過的那些話,她聽聽也就算了,除了心中偶爾會浮現出的遺憾,還能有什麼呢。從雲也會有這樣的一天,遇上另一個男人,將裕成忘記得乾乾淨淨。
梅香庵是文府曾廢棄的一處房屋,聽說是當年文風吟的母親休養時所住的別院,後來文家爭產就沒落了。現今文老爺的丈母娘當初是隨文老爺住京畿別院的,見此地荒蕪,卻環境清幽,便將此地修做文家的庵堂,請了幾位尼姑駐守,日日為文家祈福。
挽妝站在庵堂門口,已有小尼姑進去通報,她也正好借此機會瞧瞧此地的風景。確實如睿淵所說,古木蒼天,風景秀麗,且此地所屬文家,也沒有外來人的嘈雜與喧嘩。想她當初,也正因如此才會將何語柔送到此地靜修。
文府當家主母會來庵堂小住的消息在前一日就傳達到了庵堂,住持此刻聽了小尼姑的回話,便帶著所有的尼姑都匆匆趕來門口迎接。
「少夫人安好。」住持已有些歲數了,聽說是文老爺丈母娘還在世時就在庵堂修行的了。
「住持可好。」挽妝也回了住持一個禮,隨她的指引步入梅香庵中。
這裡處處是大樹,可連一株梅花都沒有,名字裡反而有梅香兩字,倒也奇怪得緊。不過環境清幽,沒有凡世中的紛擾,確實是個修行的好地方。
其餘眾人都緊跟在挽妝與住持的身後,說起來是所有的尼姑都出動了,但也不過寥寥幾人而已。挽妝透過餘光掃過一圈,倒沒見到何語柔的身影,這也不奇怪,她雖然被自己攆到梅香庵,但到底是位妾室夫人,又記掛著與自己的仇怨,豈會出來相迎。
「少夫人,這邊請。」在住持的指引下,挽妝步入了庵堂裡最大的建築裡,比一般庭院更加高挑的屋簷,裡面香煙繚繞,供奉著救苦救難的菩薩。
挽妝接過住持親自遞來的香,恭恭敬敬地朝菩薩磕頭,不僅是她,連從雲也做足了佛家所有的規矩。
「少夫人先隨貧尼去廂房歇息,稍後會送齋菜過去。」
挽妝朝她點點頭:「有勞住持費心了。」
這裡是與本宅,與別院完全不一樣的庭院,四處都能聞見散著威嚴的檀香味道,還有肅穆的大殿,以及乾乾淨淨的院子。
來到這裡,似乎將俗世的所有都脫去,整個人都變得異常輕鬆。挽妝丟開從雲一直攙扶著自己的手,逕自朝院子裡走去。
「沙沙」有人掃地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她好奇地朝那個方向張望,不承想將自己驚愕住。
灰衣粗服,低頭認真打掃的人,不是從前的少二夫人何語柔,又會是誰!
一雙點綴著珍珠,繡著祥雲的鞋子出現在何語柔的面前,她順著向上看去,不出意外地看見來者正是常挽妝。早前就聽說她要到梅香庵來小住,何語柔沒想過,即便是自己落到這樣的田地,她仍不放心要親自來查看一二。
她不屑地偏過頭,將掃帚扔向另一邊,繼續掃起院子來。
「看來如此寶地也沒將你的性子磨平。」面對她的舉動,挽妝卻不甚在意,淺笑著說來。
何語柔掃地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卻沒有出聲,又掃起來,對挽妝的話語充耳不聞。
其實她的面容較之在文府時要柔和了許多,全身上下也沒有那股戾氣,但對於挽妝,她的心結怕不是那麼容易就解開的。這點,挽妝心中也是清楚的,不過她將何語柔放逐到這裡,就沒想過會有得到原諒的一日。
「少夫人!」何語柔的傲慢未惹怒挽妝,倒是惹怒了跟在她身側的從雲。從雲忿忿不平地瞪過那人一眼,站到她掃帚的前方,逼得她沒有辦法再繼續下去。
「從雲!」挽妝的臉色稍變,「佛門清淨地,不可造次!」
被挽妝輕斥,從雲委屈地嘟嘟嘴,還是乖乖地退了回來。
「走吧。」她看過何語柔一眼,重新朝前走去。住持見她不準備計較,趕緊地跟了上去,身側的小尼慇勤地為她指引著方向。
在她的身後,何語柔仍舊掃著地上偶爾的落葉,像是不曾遇見挽妝時的那般。「沙沙」地聲音傳來,即便是乾淨的地面她也在重新掃著,這樣的重複,也許才能讓她的心最終平復下來。
隨著佛號悠揚地響起,她對著肅穆的大殿雙手合十地念了句「阿彌陀佛」,過往的,被她深埋在心底裡的怨恨似乎有了蠢蠢欲動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