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他要了茅錦元在老家的電話號碼,拿出手機打過去:「茅錦元,聽得出我是誰嗎?你一聽就聽出來了。是啊,快十年啦?你現在還在那個中學當教導主任?什麼時候退休啊?退了休到我這裡來吧。我不像那時了,終於在上海灘闖出了一點名堂。所以今天,到你浦東家裡來找你,把以前借你的錢還你。我入股的一萬,幫阿弟借的一萬,還有你沒撈回來的股金一萬,你看看,你的思想還是那麼好。這一萬也是因我而損失的,我要貼給你。對,後來辦公司損失的三四萬,總共有七八萬。我就給你八萬吧,別客氣了,今天,我先給你五萬,還有三萬,等你放了寒假回上海,我再給你。謝什麼?我可以說,沒有你,就沒有我李錦軒的今天,這叫好人有好報,你知道嗎?你把我的手機號碼記一下,回上海,就打我手機。」
掛了電話,他從包裡拿出五沓鈔票,交給他兒子說:「你給我寫張收條。」
在電信公司上班的他兒子,看著茶几上五沓嶄新的鈔票,禁不住叫了起來:「叔叔,這是什麼錢啊?」
「還你爸的。」他說,「那時跟你爸一起搞公司的時候借的。」
他兒子說:「我怎麼沒聽我爸說起過啊?我媽好像也不知道,怎麼會有這麼多?」
「你就收著吧,」他慷慨地說,「還有三萬,等你爸回來,再給。」
「真是飛來的橫財,」他兒子激動地對正在洗衣服的妻子說,「我們可以並並買一套大一點的房子了。叔叔,謝謝你。」
說著,拿筆給他寫了一張收條,激動地遞給他。他接了收條,走出去說:「不用謝我,要謝就謝你爸,你爸才是個好人哪。」
他坐進車子,給一個拆房的河南小老闆打電話。他前幾年給他介紹一個拆房工程時,問他借了一千元錢,後來那個拆房工程沒有介紹成,這錢應該還給他。
那老闆接到他的電話,很是意外,欣喜地說,他正好在浦東,立刻把地址告訴你他。他就開車到他附近的六里橋一個路口去等他。到了那裡,他將車停在路邊,坐在裡面等了一會,那個河南人來了,穿著一身灰舊的西裝,戴著一頂遮陽帽,臉色紫紅。
你坐在這裡,他對小熊說:「我出去給他吧。」他不想讓他看到自己帶著一個小姐。就鑽出車子,向他走過去。
「你有車子了?」小河南迎上來,笑咧咧地說,「發財啦。」
他說:「剛剛好了一點。你呢?在拆嗎?」
他說:「接不到工程,在給人打工。」
他從包裡拿出一千元錢,遞給他說:「還你,不好意思,好幾年了。」
小河南猶豫了一下,沒有接,臉色陰沉下來說:「你好了,就多給一點吧,我那時沒接成這個工程,用了不少錢,還泡湯了一個工程,損失很大。」
他心裡格地一跳,有些不快:「你要多少?」
小河南說:「你就貼我三萬元損失吧,總共三萬一。」
李錦軒一驚,反感了。在心裡說,他想敲詐?媽的,你越是這樣,我越是不給。他的性格就是這樣,不怕強人,只怕可憐的窮人。
要是他軟求,或者流著眼淚苦要,他也許會多給一點,可他這樣無恥地敲詐,豈能讓他得逞?河南人在上海的名聲很不好聽,以敲詐和詐騙聞名,果然如此。正在他猶豫的時候,小河南轉過身,壓低聲給誰打了個手機。
他沒聽清他的話,只覺得他的神情不對,就說:「你這樣,我心裡很難過。如果我不打電話給你,你這一千元錢也要不到,是不是?」說著,把錢往他手裡一塞,轉身就走。
小河南愣了一下,又追上來:「你慢點走,我有話跟你說,喂,我給你介紹一個工程,我拆房時認識的……」
他知道情況不妙,拔腿飛跑起來。小河南緊追不捨。他穿過馬路,向自己的車子撲去。小河南喊:「喂喂,你不要跑,我真有工程要介紹給你。」
他撲到車子邊,拉開車門,坐進去就起動車退下路台。這時,小河南撲了上來,拍著車門,大聲叫喊:「停下,停下。」
小熊嚇了一跳:「發生了什麼事?」
他一聲不吭,倒好車,猛地一踩油門,車子跳了一下,衝了出去。他從反光鏡裡看見一輛的士飛一般向小河南開來,在他身邊停下後,小河南鑽進去,的士就飛速追過來。但吃了紅燈,沒追上他。
「媽的,他想敲詐我。」他氣憤地罵了一聲,「沒想到河南人的素質,真的這麼差。」
小熊取笑他說:「哈哈,我今天,親眼看到了一個農夫與蛇的故事。」
他餘怒未消地說:「他媽的,氣死我了。」
小熊嘲笑地看著他說:「底下,你還想做農夫嗎? 」
「哪裡都像這種人?不知好歹。」他說,「曹大龍家裡,我是一定要去的。」
小熊說:「誰是曹大龍?現在我有點怕了。」
他說:「怕什麼?我雖然沒欠他的錢,但他的九萬元下崗補助款,都是跟我一起跑工程跑光的,所以,我應當替他承擔一點。」
「這樣的錢,你還要去還?又沒有欠條。」小熊說,「你錢是不是多得沒去處了?那你就給我好了。」
「你敢要嗎?」他轉過頭盯著她說,「你只要敢要,要多少,我就給你多少。」
「你,」小熊嘴一噘說,「你想到哪裡去啦?我不是這樣的人。」
「我說你不敢要的,」他嘻皮笑臉地說,所「以我不給你。」
小熊嘟噥說:「你都給了誰了? 」
他笑呵呵地說:「我還沒有找到敢要我錢的人。」
「討厭。」小熊的話越來越嗲,而且對他說到女人的事越來越敏感,這是兩個可喜的變化。
他這樣說著,想著,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曹大龍的門前。舉手敲門,曹大龍開門見是他,臉顯驚駭之色,但見他後面跟著一個如花似玉的美女,身上還穿著一身名牌,派頭不小,就笑著說:「咦,你今天怎麼想到到我家裡來啦?」
「來看看你,」他走進去打量著他的房子說,「還是老樣子。你好嗎?」
曹大龍的房子很小,只有一室一廳,女兒的小床只能打在陽台上。他們在窄小的廳裡坐下,曹大龍說:「看樣子,你不是以前的李錦軒了。」
小熊說:「他呀,現在可不得了了。」
他馬上制止她說:「別瞎吹,在上海灘上,幾千萬,算個鳥?」
「什麼?你有幾千萬了?」曹大龍說,「你別嚇我哦?你看看我,現在連幾百元錢都拿不出來了。唉,自從我的下崗補助款談工程談掉後,只靠她一千多元的工資活命,我常常連喝茶的錢都沒有。找不到好的工作,又沒錢出去闖,只得天天窩在家裡受窮。與妻子的關係搞得很僵,她一直把你當成我們的禍根。她說,都是你,帶我跑工程跑窮了。我知道,這是冤枉你的,但她就是這樣認死理。」
「我是不好,不該帶你出去瞎跑。」李錦軒檢討說,「所以,我今天來,就是想彌補你的損失,這九萬元錢,我來承當吧。」
「那哪行?」曹大龍也是一個老實人,「既然你有這麼好的心,就一人一半吧。」
「你現在暫時沒有來路,就不要死要面子了。」李錦軒從包裡拿出四萬元錢,遞給他說,「還有五萬,我春節前給你。這是我的新名片,有事,你就我手機吧。」
曹大龍看看桌上的錢,又看看他,簡直不相信這是真的,顫著嘴說:「上海灘上,真是各種各樣的人都有,你李錦軒,算是一個碼子!」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一轉眼春節又到了。李錦軒已經好幾年沒回老家了。今年忽然大發,消息傳回老家,盛情邀請他回家過年的電話一個接一個。他被傳成了臥薪嘗膽鬥敗強人的傳奇英雄,也被當成了「十年苦中苦熬成新上海人」的典型人物。他也很想「衣錦還鄉」,揚眉吐氣地驕於人前,挽回丟失的面子,償還拖欠的債務和人情。
可是,大老闆怎麼能孤身一人回去呢?沒有女人作標牌,再成功的男人也難於讓人相信,也產生不了讓鄉親們驚奇興奮的效果。但他想來想去,一個能帶回去的女人也沒有。
平時,女人多得應接不暇,到年底卻空蕩蕩的一個也沒有。離年初一還有十天了,婚介所已經休息,網上的魚來不及釣,到哪裡去找這個女人呢?他人之妻倪麗紅和宋雲霞不可能。倪麗紅現在一直給他通通電話,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聯繫;宋雲霞只跟他見過一次面,談她單位裡一個工程的事,雖然眼睛裡都很有情意,尤其是她,目光中大有舊情復燃之火,但他沒有立刻讓它燃燒起來,連越軌的小舉動都沒有做一個,一副坐懷不亂的正人君子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