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麼回事,一直往後推,電話打來打去,過了一個多月,有一天,於書記突然在電話裡對他說:「好事多磨,你還是過來一次吧。我們內部有人頂著不給辦。你帶幾條好一點的煙,再帶兩萬元錢,我內部擺擺平,把匯票給你辦了,你直接拿回去。」
孫洪興把卡上最後一筆錢取出來,趕過去換五十萬匯票。然後準備以百分之十八的比例倒賣給當地一個裝潢隊施工。去掉稅收和管理費,他能獲利二十七萬,扣除化掉的六萬八千元,淨賺二十萬。
但奇怪的是,於書記又在信用社的場院上等他了。一見他,就神秘地把他領到旁邊一個小店裡,逼不及等地問:「錢和煙都帶來了嗎?」
孫洪興說:「帶來了。於書記說,給我吧,我去給他們擺擺平,把匯票給你開出來。」
孫洪興也留了個心眼,說:「你先把匯票開出來。」
於書記沉吟了一下說:「行,你在這裡等一下。」就走進了信用社。
不到一刻鐘,於書記出來了,手裡拿著一個信用社的信封,上面蓋了信用社的章。說匯款單封在裡邊,拿回去交給銀行,才能拆開。
孫洪興不放心,不肯把錢交給他。於書記說:「你不放心,就給你看一下吧。」便當著他的面拆開信封,從裡面抽出一張紙,遞給他看。
孫洪興接過來,只見紙上潦潦草草地寫著兩行字:鄭州市建行:請將50萬元工程款劃到鄭州市東方建築公司的賬上,把密碼75986輸進電腦,即可入帳,開啟使用。
於書記說:「你只要把它交給銀行就行了,他們懂怎麼入帳的。」孫洪興這才放心地把錢和煙交給他。
他一回去,就將信封交給銀行入帳。但營業員拿著那張紙,怎麼也看不懂,互相傳遞著,請教著,都搖頭。
最後,一個營業員到上面的辦公室去問,過了一會,下來說:「我們從來沒有看到過這種業務。」
孫洪興懵了,連忙給於書記打手機,於書記不慌不忙地說:「不能入帳?哦,他們不懂這種業務,你不要急,這幾天,我給你重新打匯票。」
於是,他又開始了電話拉據戰。打來打去,每次於書記都有理由往後推。最後,孫洪興急得要追過去,於書記才說:「我們討論了一下,春節前就不開工了,你不要過來,等過了年初八,我給你打電話,你過來拿匯票。」
孫洪興只得耐心等待。但過了春節,於書記的手機怎麼也打不通了。他趕緊追過去。漸近長葛,他的心禁不住急跳起來。
下了車,他熟門熟路地徑直向那個信用社走去。信用社在那條大街的東端,屬鬧市區。他老遠就看到了那個舊門面,還是灰不溜秋的,懶洋洋地開著門。門前沒有車輛,也沒有人。可當他看清對面那個新門面的時候,「絲」地一聲,他的心像被烙鐵烙了一下,焦了。
他看見那裡已經搭起了腳手架。開始以為自己眼花了,趕緊眨眨眼睛,眼前的景象無情地告訴他,確實有人在施工。上面在貼裝飾板,下面在鋪大理石。
他驚呆了,站在遠處看著。一會兒,他就激動地奔過去,氣急敗壞地叫嚷:「喂,喂,誰叫你們搞的?」
沒有人理睬他。或者說沒人在意他喊什麼。他走近去,對一個正蹲在台階上貼大理石的民工說:「你們怎麼開工啦?」
民工瞧著他:「你說什麼?」
他說:「誰叫你們幹的?」
民工站起來,打量著他說:「你是誰?」
他愣住了。
這時候,從裡面走出來兩個西裝革履的中年人。民工說:「你問我們老闆吧。」
孫洪興就走上去,有些激動地說:「誰叫你們做的?」
一個老闆模樣的人看著他,不知他是哪裡殺出來的程咬金,小心翼翼說:「怎麼啦?什麼地方做得不好?」
孫洪興顫抖著嘴巴,結結巴巴說:「這,這個工程,是我的,我早訂了合同……」
那個老闆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完說,我還當是哪路神仙呢?沒燒到香,來找事了。
孫洪興以為他不相信,氣得手都發抖了,邊從包裡拿合同書邊說:「你看,合同。」
老闆認真了,拿過他的合同看了看,搖搖頭說:「奇怪,又冒出一份合同。春節前,也有人來說他們訂過合同。你有中標書嗎?「
孫洪興說:「沒有。」
那老闆就朝對面呶呶嘴:「去找趙主任吧。」
孫洪興鐵青著臉,風風火火地衝進信用社辦公室。趙主任問:「你找誰?」
孫洪興認識他,第一次來的時候,於書記叫他給他送過一條香煙。他怒氣沖沖地說:「找誰?找你們。你們把合同訂給了我,怎麼又給人家做了?」
趙主任似乎不認識他:「什麼?誰跟你訂合同?」
孫洪興懶得跟他講了,叫道:「於書記呢?我找於書記。」
趙主任平靜地問:「哪個於書記?」
孫洪興氣憤地說:「那個身材高大的於書記。」
趙主任疑惑地皺起了眉頭:「身材高大?」
孫洪興對趙主任的裝腔作勢十分反感,提高聲音說:「坐在那間辦公室裡的。」他指了指隔壁辦公室。
趙主任似乎突然明白了:「哦,他呀?是一個客戶,好像是附近一個村的支部書記。」
孫洪興不相信他的話,把合同拿出來,理直氣壯地說:「你看看,這是合同。」
趙主任接過去一看,還是那樣平靜地說:「我們沒有訂過,我們的章不是這樣的。」
孫洪興哪裡接受得了這個事實?依然不相信:「他不是坐在這裡辦公的的嗎?」
趙主任說:「他經常在這裡轉來轉去的,不知道他在幹什麼?」
孫洪興這才傻子似地問:「他不是這裡的書記?」
趙主任說:「信用社哪有書記?信用社不設專職書記的。」
孫洪興一陣頭暈,兩眼發黑,腿也不由自主地打顫起來,但他沒有倒下來。他這時候正好依在門框上。等他從癡呆中醒過來的時候,趙主任已經不在了。
他像生了一場大病似的,臉色剎白,渾身發軟,垂頭喪氣地跌坐在旁邊的椅子上,頭腦裡亂得像一鍋粥。過了好一會,他才呆呆地站起來,不死心地打那個大胖子的手機,還是關機。再打介紹人老李的手機,也是關機。
他想,趙主任一定知道他是哪裡人,就走來走去找他,卻再也找不到他了。
他身子僵硬地走出來,感到了死一般的恐懼。他看見街道在做作地扭動,樹木也在虛假地跳躍,街道上的一切景物都是那樣的遙遠和陌生,所有的人都瞪著貪婪的眼睛盯著他,連那條狗也不懷好意地一直在他腳邊轉著。
他不知自己怎麼坐上了路邊的一輛小三輪。踏三輪的人問:「去哪裡?」
他呆呆地說:「去公安局。」
到了公安局,門房問他找誰,他說:「我要報案。」門房問:「什麼案?「
他說:「於書記,哦,不,一個大胖子,騙我錢。「
門房就叫他到經偵處去。在經偵處,他把事情前後經過說了一遍。經偵處的同志看了他的材料,說:「這是一個合同詐騙案,你知道他住哪兒嗎?」
孫洪興說:「知道,我就不來報案了。信用社的趙主任說,他是附近哪個村的支部書記。」
他們說:「這樣吧,你先回去,等我們調查清楚了,再跟你聯繫。」
孫洪興沒辦法,只得回去。身子像木頭一樣往汽車站走,上了車,他始終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腦子裡一片空白,他想不去了。
回去後,他成天把自己關在那間辦公室兼宿舍裡,痛苦地罵著自己。漏洞百出的一個騙局,你怎麼就毫無察覺呢?超過五十萬的工程都要招標你不知道嗎?怎麼能在賓館裡訂合同呢?信用社沒有書記你就想不到嗎?
為什麼你每次去,大胖子都在場院上等你呢?說明他一直派人在監視著你,或者是老李給他通風報訊的。難道你連匯票都沒有看見過嗎?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後推,你就想不到他在騙你嗎?還自以為有防騙經驗呢?簡直是傻瓜一個,當局者迷啊!
靠騙人起家的孫洪興,在上海灘上算得上是個搗漿糊高手了,卻在鄭州不到一年時間,就被騙得暈頭轉向,身無分文,走投無路。
馬上,這個月的兩千元房租又要交了,可他身上只乘下五百多元錢,哪裡還交得起?他沒法在鄭州呆下去了,只好捲了行李再次逃跑。他身上沒錢,不敢往西逃,就硬著頭皮往東返,想到揚州去找妻子。
可是,火車駛過南京長江大橋時,他忽然害怕起來。怕回去被公安機關發現,怕這樣身無分文地回去,韓春玲會看不起他,要跟他離婚。
他現在什麼也沒有,只有她了。再失去她,他就等於死了。這樣想著,他便提前在南京站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