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長著一張稚嫩的娃娃臉,似他曾經教過的學生一般親切,卻眼露凶光,嘴裡粗野地嗚嗚罵著,就對他拳打腳踢起來。
「通——」一拳上來,李錦軒肚皮一縮,肝臟一陣刺痛,眼睛發花了。
他忽然覺得眼前這個娃娃臉,跟自己當老師時教過的學生周興兵長得很像,恍惚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學校。
他不是被人反扭住胳膊佝背站在賓館房間裡,讓人練拳擊,而是神氣十足地站在講台上,給學生們講著為人處事的道德和原則,教育他們要誠實守信,遵紀守法,做一個有益於人民和社會的人……
所以,當他肚皮上吃娃娃臉第二拳時,他覺得很悲哀,也很生氣。這不是對傳統教育思想的最大否定和嘲諷嗎?這又是多麼有意思的對比啊!
他憤怒地扭曲著臉喊:「打吧,有種,你就把我打死……。學生打老師,荒唐,哈哈哈……」
他覺得這個娃娃臉鼻子一縮一縮的,越看越像周興兵了,非常可笑,就再也憋不住,突然仰天大笑。
「哈哈哈——」他仰著頭笑得身子直抖。
阿詐裡(騙子)們被他突如其來的笑聲弄得莫名其妙,以為他瘋了,就放開了他。
可他還是那樣面對娃娃臉站著,昂首挺胸地喊:「打啊,把老師通通打死,你們就可以更加無法無天了……」
「通——」真的又是一拳。娃娃臉說,「你是什麼狗屁老師?是一個騙子!混蛋!」
他反擊說:「你們才是騙子,混蛋!騙了東西,還綁架人,你們為非作歹,目無法紀,遲早會受到法律制裁的。」
「媽的,你還嘴凶?」娃娃臉惱羞成怒,對著他一頓亂拳。
這時,站在一旁的魯興旺眼巴巴地看著他被人毆打。
還顛倒黑白地被反誣成騙子,只麻木不仁地看,一聲也不吭,甚至連一個痛苦的表情也沒有。這使他更加悲哀,禁不住聯想起魯迅小說裡槍斃中國人時的本國看客來。
打了一陣,朱國民上來說:「放你到今天中午,再不給人打電話送錢來,就讓你到另一個地方去嘗嘗滋味。」
李錦軒索性豁出去了,不顧一切地大喊:「隨你們的便,至多一個死!哼,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好,你有種。」朱國民氣急敗壞地叫嚷,看來對你客氣沒用了。說著,就拉那個平頂頭到外面秘密商量去了。
李錦軒知道他們真的要對他下毒手了,就作好了跟他拚死搏鬥的準備。
他緊張地等了一會兒,忽然聽見自己的手機響了起來。
朱國民看了看他,拿起手機接聽起來:「你是李兵?怎麼?你放心,你哥沒事。我們還沒有動他,但再沒錢,就不行了。你想法到錢了?那好啊。」說著,把電話遞給他。
他接過電話,剛把聽筒貼上耳朵,裡面就傳來阿弟焦急的喊聲:「你怎麼樣啊?這兩天,我急死了,到處求人借錢,跑了多少地方?都不肯借給我。直到今天上午,我才問安徽拾垃圾的老黃借到13000元錢……。」說說,他聲音就瘖啞了下來,「我,答應一個月後,加倍還他,他才借給了我……」
李錦軒聽著,心裡一熱,眼淚刷一下湧滿了眼眶,一下子把對阿弟的怨恨都沖走了。他也是窮極無奈,才做出這種事來的,這說明他的良心和親情還沒有完全淪喪啊。
「還有兩千五,你給他們打張欠條,我兩個月內想法還他們。」阿弟又在電話裡說,你把電話交給他,我來跟他講。「
朱國民接過電話,聽了一會,口氣強硬地說:「不行,少一分錢,也不能放人。」
於是,他們就不打他了。
下午,阿弟滿頭大汗地騎著自行車趕來了。他看著阿弟衣衫破爛,被太陽烤焦的臉,看著他一副驚慌恐懼,疲憊不堪的樣子,想起他家裡兩個嗷嗷待哺的兒子,心又軟軟地痛了。
朱國民象強盜似地搶過阿弟手裡的13000元錢,數了數:「說,另外的兩千五,什麼時候還?」
阿弟倆面面相覷,無法回答。
朱國民還是抓住李錦軒不放:「你也想想辦法吧。」
李錦軒沒好氣地說:「我有什麼辦法?我下海沒有成功,現在連吃飯的錢都快沒了,拿什麼還你們?」
朱國民說:「你問那個阿姨借啊,我看她對你好的。給你通風報信,讓你不要回來,對不對?」
李錦軒心裡一動。阿姨確實不錯,平時對他一直象親戚一樣客氣,還關心他,照顧他。可借了拿什麼還呢?我不能做對不起好心人的事啊。
但最後,他又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有平安出去了,才能想辦法掙錢還她。
猶豫了很長時間,他才鼓起勇氣給阿姨打電話,十分難堪地說:「阿姨,我,我想。」他實在開不了這個口。
阿姨著急地說:「小李,這陣你在哪裡啊?阿姨急死了,你怎麼不打個電話回來說一聲啊?你有什麼事,就說吧,阿姨能幫的,肯定幫你。」
他這才下著狠心說:「阿姨,我被他們綁架了,我,我想,請你幫個忙,借兩千五百元錢給我,我還給他們。出來後,我想辦法盡快還你。阿姨,請你相信我。」
「好的。」阿姨一口答應,還動情地說,「我知道你是個好人,將來也一定能成功的,阿姨相信你……可你以後,不要太老實,上人當了,啊?」
「謝謝阿姨。」李錦軒眼睛一熱,眼淚再次奪眶而出。
阿姨馬上讓在銀行工作的兒子馬軍送了兩千五百元錢過來。李錦軒寫了一張借條給他,感激得不知說什麼話好,只是在心裡想,世上還是有好心人的!
朱國民這幫騙子拿到錢,打了兩輛出租車,開出賓館,一會兒,就消失在街上的車流人海中。
轉眼春節將至,李錦軒又焦急起來。
這些年的春節,一直是他最難過的日子。春節他必須回去看老娘。而每次回去,老娘最關心的是他的再婚之事。
他總是答應來年帶給她看,卻總是不兌現。今年他拍胸保證一定要領回去的,誰知依然是孤身一人。而且處境更糟,心頭還添了幾塊傷疤,所以他今年不想回去了。他是個要面子的人,實在不想如此慘淡地回去見江東父老,親朋好友啊。
更重要的是,兩萬元高利貸沒法還,他無臉見二哥。他去問人要債,一分錢也沒要到。欠債人說得理直氣壯。可他從別人嘴裡知道,他有的是錢,就是一分錢也不還給他。他想跟他拚命,可不是他的對手;想起訴他,暫時沒有起訴費;有人要幫他請黑道搞他,他不想這樣做。
他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默默地受窮。這就是強者與弱者的區別,你必須承認這個殘酷的現實。所以他不想回老家過年了,他現在身上所有的財產加在一起,還滿一千元錢。來回路費要近二百元,這樣即使一樣東西不給娘買,出來也身無文分了,他怎麼回去啊?
可是他好想老娘,更想女兒。這些年,他都是只有春節才回去看一看娘,三四天就悄悄出去了,沒有機會見到她。春節裡她都是在外公家過的,他不可能去那裡看她。
臨近年底,家家戶戶都忙著置辦年貨,喜氣洋洋地做著過年的各種準備工作。而他卻一個人關在房東家二樓的小房間裡看書。
他已經買了一箱方便麵,準備靠它度過春節。平時,他都是到外面吃客飯,有時也偶爾買些菜借房東的灶燒燒。春節裡,那個安徽人開的小飯店要停業,其它的他吃不起,更不能在房東家燒,只有吃一新年的方便麵了。
可是,到臘月廿九的下午,他聽樓下電話鈴響了,房東接聽後喊:「李錦軒,你的電話。」
他知道是老家打來的,連忙開門下去接電話。其實,他的心裡很矛盾,既怕他們打來,更怕他們不打來。
「五伯,你什麼時候回家啊?」是他二哥的兒子小永打來的。
他心裡感到一陣溫暖,但想到自己口袋裡沒錢,還是訥訥地說,「我想,今年就,不回來了。」
小永說:「你不回來,一個人在上海幹什麼?快回來,一家人熱熱鬧鬧地團聚團聚。」
他猶豫著。
他二哥接過電話,聲音響亮地說:「李錦軒,我們都等你哪,年三十夜一起去上個墳。幹嘛不回來?一個人多冷清,快回來。高利貸的事,我們已經給你想辦法處理了,回來吧。」
他的眼睛濕了:「好,那我就,回來吧。」
第二天是年三十夜。一早,他穿上那身平時不捨得穿的藍色西裝,拎了那只便宜的小包,先乘車到中興路的長途汽車站,再踏上開往老家的汽車。到達老家的汽車站,已是下午四點多鐘了。
街上到處張燈結綵,家家戶戶都貼著鮮麗紅的春聯年畫,呈現出一派濃郁的新年氣氛。
他先去一個商店,在那裡轉著看著,想給老娘買些禮物。買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