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裡等了兩個多小時,才見一輛小貨車鬼鬼祟祟地開過來,停在路邊,從上面下來一個虎頭虎腦的矮胖子,喊:「誰是魯興旺?」
魯興旺走過去:「我是。」
矮胖子說:「貨到了,卸哪兒?」
魯興旺說:「你就卸路邊吧。」
矮胖子說:「誰來點貨?」
魯興旺掉頭衝他喊:「五伯,快來清點貨物。總共1360瓶,45箱。」
李錦軒就站在路邊一箱一箱地清點起來。
他們卸貨的速度很快,匆匆忙忙卸完,矮胖子就迫不及待地對魯興旺說:「錢呢?總共一萬五。」
魯興旺過來問他要錢:「五伯,錢。」
李錦軒心頭忽然一陣急跳,突然有種不踏實感。他遲疑著,不肯拿錢。
魯興旺一臉的煙灰色,神情有些猙獰嚇人。他急不可耐地說:「你先給他一萬五,我給你寫張三萬的欠條。
沒等他開口,魯興旺就從小包裡拿出一本小小的日記本,在上面寫了一張三萬元的借條,撕下來交給他。
李錦軒這才數了一萬五千元錢給那個矮胖子。
矮胖子接了錢,逃一般開了車,一溜煙地消失在外灘的車流中。
他們將那批貨搬到一輛停在旁邊的長途車上,打了行李費。李錦軒不放心,隨車跟過去。
在車子上,魯興旺厚著臉皮說:「五伯,還有五千,你也借給我,我要派急用。等會兒收到貨款,就給你。」
李錦軒不肯再給了,也有些疑惑:「不是馬上就能收到貨款了嗎?你只一會兒功夫就等不得?」
魯興旺說:「五千算你一萬,我寫借條。」說著,又拿出日記本要寫。
李錦軒說:「等到了那裡再說。」堅持不給。
到了老家的汽車站,魯興旺慌慌張張地叫了一輛小三卡,要將貨送下去。
李錦軒坐不下,魯興旺就對他說:「五伯,你乘車下去吧。」
他只得去乘農村公交車。到了老家,他先去老宅上看年邁的母親。
他平時在上海一直掂記著的,就是一老一小兩個人,一個母親,一個女兒。現在到了老家,他當然得先去看望母親。
走進自己的老宅,母親和二哥他們見了他,都喜出望外:「咦,這不是李錦軒嗎?你怎麼回來了?」
他就簡單把這次回來的原因說了說。
沒想到他還沒說完,二哥的臉色就變了:「你上當啦,他借了中心小學兩萬五千元錢,借條寫了五萬。一直沒錢還,正被他們追得滿天飛呢,你還要得到這貨款啊?」
李錦軒一聽,嚇得一下子變了臉色。
他二嫂也急白了臉:「這些年,他欠了一屁股債,到處拆東牆補西牆地騙,這裡被追得沒法呆下去了,才躲到上海去騙的。你,你怎麼不打個電話回來問一問呢?我們都上過他的當,真是對他恨之入骨,卻又無可奈何。」
李錦軒驚得目瞪口呆:「啊?原來這樣?」
他連忙問二哥借了一輛自行車,向中心小學撲去。
走進校長室,他一句寒暄的話都顧不上說,就急赤白臉地對一個正伏在辦公桌上算著這批洗髮膏賬的中年人說:「陶校長,這洗頭膏的錢,都是我墊付的,魯興旺讓我跟過來收貨款。」
陶校長抬起頭,吃驚地看著他:「李老師,怎麼是你啊?你,你你,也上當啦。」
李錦軒的心堵在喉嚨口,瘋跳不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陶校長歎了一口氣,說:「唉,魯興旺騙了我們五萬元錢,好幾年了,我們正準備報案抓他。上個星期,他突然打電話給我,說你不要報案,我馬上給你搞一批貨回來抵債。我問他是什麼貨,他說是洗髮膏。我要不到他錢,想拔到點貨也行。洗髮膏,可以賣給老師和高年級的學生用,就同意了。剛才他匆匆忙忙把貨送來,說這批貨總共51680元,就算五萬,讓我寫了一張收條,沒停留就走了,根本沒跟我說起你的事。」
「什麼?」李錦軒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陶校長拿出魯興旺親筆寫的一張五萬元的借條給他看,然後壓低聲說:「要不是他欠我們錢,我們怎麼會要這種假貨呢?還38元一瓶呢?10元一瓶,我們也不要。」
「啊?」李錦軒再次驚訝了,「這貨是似假的?」
「這種假貨,市場上只要三四元一瓶就能買到。」陶校長有些生氣地說,「我們是被逼無奈,才要他的。」
李錦軒簡直快氣瘋了,拉起陶校長辦公桌上的電話,拚命打魯興旺的拷機,卻打死也沒回音。
天哪,李錦軒急得在陶校長的辦公室裡直跺腳,「現在讓我怎麼回去見她們兩個人哪?」
他突然對陶校長恨起來,心裡想,你將這批假貨推銷給學生,倒能賺兩三萬元錢呢,而我可就慘了,我這錢是借別人的啊,你們這是合夥在騙我哪。
可他想想,又覺得說不出口,你有什麼理由說他騙,跟他吵呢?
這真是要他的命啊。又是一場騙局,純粹是一場騙局。
他怕母親知道他上當受騙而替他擔驚受怕,就沒有再回老宅,而是直接回了上海。
只一天時間,他的一場美夢就破滅了。這真是一場夢啊!
其實,他的經商意識,或者說是防騙意識,實在太遲鈍了。他沒有覺察到新形勢下,社會上出現了一種可怕的現象,那就是親騙親,朋友騙朋友。
為什麼呢?因為象魯興旺和他阿弟這種社會無業人員,沒有固定收入,又不安心勞動,眼紅人家一夜暴富,也總夢想發橫財,卻苦於沒有門道和關係,也難於讓陌生人相信,就只得將目光投向自己認識的朋友或親人。
為了生存,他們只能騙親朋好友。這是本能,顧不上講良心和親情了。
講了良心和親情,他們就沒法活下去了。
悔之晚矣!李錦軒真是一個事後諸葛亮。總是事後才清醒,才想透徹,而事前卻總是糊塗,缺乏敏銳的眼光。
這是決定他暫時沒有成功的一個主觀原因。人們都說,下海經商要獲得成功,先得交學費,看來這話沒說錯啊。
當然,讓他屢屢上當受騙的,還有一個客觀原因。那就是我們國家的人太多,而錢太少,就那麼一大堆。有人走運,得到一小堆錢,就必有人倒霉,一點也得不到。
就像陶校長把假洗髮膏推銷給學生和老師,能得到兩萬多元的利潤,而他就倒了霉,被騙了一萬五千多元的借款。
對他來說,寧願死,也不會再倒過來去騙人家,或者去報復他人。而社會上另外一些倒霉蛋就不一樣了,他們出於各種目的,千方百計要從得到的那部分人手裡爭奪。明爭爭不到,就只能暗奪。
怎麼暗奪呢?當然不是偷,就是搶,不是騙,就是詐。所以在我們國家,要想在商海中獲得成功,就必須具備一項特殊的本領——防騙本領。
但這項本領教科書上還沒有,只能在生活中自己探索。探索中,越是善良心軟的人,交的學費就越大。
李錦軒交的學費太大了。他不敢去見倪麗紅和林芙蓉,只得不斷地去尋找魯興旺。
他一連去魯興旺常住的那個小旅館候了五次,旅館的服務員告訴他,他上次回去後,就再也沒來過。
他是個流氓無產者,居無定所,到哪裡去找他啊?就是找到他也沒什麼用,他有錢還你嗎?他騙的人很多,因為他父親在那個中心小學當老師,吵得要與他斷絕關係,他才想辦法騙了東西去抵債的。
別的人騙不到,就相中了他這個容易相信人的冤大頭。他家裡只有農村裡兩間搖搖欲墜的小屋,到那裡找他要錢的人都快踏破宅門了。
也就是說,他永遠也要不到魯興旺一分錢了。那就完了,真的完了。連認識的親人都要騙人,這個社會怎麼會這樣啊?
這天晚上,他坐在孤獨清冷的宿舍裡發著呆。裡面一點聲息也沒有,只有電燈在絲絲地苦響著。
一念之差,好端端的錢,嶄新的借來的鈔票,就到了別人的手裡,永難要回。這是怎麼回事哪?你怎麼就那麼傻呢?這個教訓實在是太深刻了。
「嘰嘰嘰——」突然,床前的椅子上響起了知了的叫聲。
他嚇了一跳,側過頭一看,是皮帶上的拷機在瘋了般鳴叫。
他拿過來一看,上面的號碼是2字當頭的,這是哪裡?哦,是林芙蓉的電話。
他猛地丟下拷機,縮在床的一角,害怕極了。她問我要錢了,可我哪來的錢還她啊?怎麼辦哪?他抖著手再也不敢去拿拷機。
拷機終於停了。他連忙將它關了。
可是不一會,隔壁阿姨房間裡的電話響了起來。要死了,她打這個電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