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錦軒儘管作了充分的準備,但走進這個慢班的教室,他心裡還是不免有些緊張。
李錦軒還沒走到講台上,一個高個子男生就喉嚨沙啞地喊了一聲「起立」。教室裡的學生隨著桌凳發出的一些奇怪響聲,不太整齊地站起來,充滿好奇地看著他。學生們的身體大都已發育成熟,有的學生個子甚至比他還高。
尤其是女學生,大都已經出落成了豐滿成熟的少女。讓他感到意外的是,班裡有三四女生長得非常漂亮,其中有個女生特別青澀可愛。
他心裡不禁暗驚:這個女生是哪裡的?怎麼長得比高芬芬還漂亮?她皮膚雪白,臉象瓷娃娃一樣精緻漂亮,那雙清沏明亮的大眼睛特別好看,頎長的身材和豐滿的胸脯也都充滿了迷人的魅力。
他心裡莫名地有些不安,連忙逼自己不要去看她。你要注意,一走上講台,你就是一個老師了,要為人師表,明白嗎?一言一行,都要注意自己的形象。
他走上講台,聲音響亮地說:「同學們好!」
同學們卻沒有整齊地回喊「老師好」,而是好奇地看著他,發出一片怪笑聲。這讓他有些發窘,連忙以沉穩的聲音說:「坐下。」
同學們便「辟哩啪啦」地坐下了。
面對一教室大人一樣的高二學生,一大片盯著他的陌生面孔和挑剔目光,他的心情有些激動,也有些慌亂。畢竟這是他第一次走上講台,大學四年級的時候,他雖然去省城一個中學實習過,但跟現在的實戰還是有區別的。
他站在講台前,腦子裡想好的開場白都想不起來了,好在他寫好了發言提綱。於是他把備課筆記放在講台上,準備翻開看,下面就傳來一些同學的說話聲:「怎麼來了這麼年輕的老師?他是班主任嗎?」
「可能是的,第一節是語文課,語文老師一般都是班主任。」
「他能當我們的班主任?」
「邢老師不來了?」
「誰知道?像走馬燈似地換,換湯不換藥,就是一個比一個凶而已。」
「不知這個小老師怎麼樣?」
「他能管住我們?哼,你看好了,不要幾天,他就會自己滾蛋。」
這時,一個人高馬大的男生突然大大咧咧地說:「又來了一個臨時班主任?我們班到底要換幾個班主任啊?」
另一個剃著平頂頭的小個子男生,故意尖聲尖氣地說:「肯定也是一個短命鬼。」
同學們「哄」地發出一聲大笑,然後立刻停止,睜大眼睛看著他。憑經驗,他們知道這個新上任的班主任,一定也會新官上任三把火,大發雷霆,先用嚴厲的批評鎮住他們,然後講大道理說服他們,最後個別招談感化他們。無非這三招,還能有什麼呢?
李錦軒站在講台上,感到有些尷尬,也有些惱火。這些學生真的太放肆了,一點也不把老師放在眼裡。這不僅是對他的不尊重,更是對所有老師甚至是教育制度一種明目張膽的示威和挑釁。這是一種很嚴重的不良風氣,殘留著文革的遺風。
在這個班級裡,歪風已經壓倒了正氣。不是已經開展「五講四美三熱愛」活動了嗎?這裡怎麼一點精神文明的影子也沒有呢?你看看,一些男生衣衫不整,頭髮不齊,面相陰沉,目光凶戾,讓人害怕。
真是名不虛傳的慢班啊!李錦軒的陣腳也有些亂了,怎麼辦?發火,肯定不行,還會適得其反。開口說話,先說什麼呢?要是他一說,下面「嗡嗡」地一片講話聲,根本不聽他,那他就完了,這個殘局就真的沒法收拾了。
他知道第一課相當重要,這一課能不能震住這些頭上長角的「差生」,關係著他能否在這個講台立足,管住這個慢班的大事。
所以他沉著臉,立在那裡不動。他睜大兩眼掃視著整個教室,有意一聲不吭,只用威嚴的目光一個一個地打量著這些被列入另冊的「差生」。
一分鐘,二分鐘,三分鐘,教室裡漸漸靜下來,然後變得鴉雀無聲。
此時無聲勝有聲。他在緊張地觀察著學生,學生也在好奇地觀察著他。這是一種無聲的較量,文明之風與蠻野之氣的較量!
下面又開始發出各種怪聲。這個角落裡發出「哧哧」的笑聲,那是幾個女生見他怪怪地屏在那裡,禁不住低頭竊笑。那裡幾個男生的手互相推搡著,好像在搶什麼東西。
「報告老師,他用腳踢我的屁股。」一個男生聲音脆響地叫了起來。
「老師,他拉我的辮子。」一個女生紅著臉怯怯地說,臉上顯出要哭的樣子。
李錦軒還是一聲不吭地目視著教室,眉宇間流露出「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氣憤和不快。哪裡發出怪聲,他的目光就往哪裡看,同學們也就跟著他的目光朝發出響聲的同學看去,直看到那個學生不好意思,紅頭脹臉地低下頭去,他才移開目光。
這樣堅持了五六分鐘,教室裡再次安靜下來。許多女生都緊張得不敢抬起來看他,一些調皮搗蛋的男生也被他的無聲威壓弄得不敢輕易動作。他們都覺得這個年輕的老師特別奇怪,也似乎有些神秘莫測,所以都屏住呼吸不敢出聲。
教室裡一片肅靜。
李錦軒見他的無聲威壓收到了一定效果,才開口說話,聲音有些嚴厲:「你們表現夠了沒有?這就是你們這些高二學生對一個新老師的歡迎儀式?你們這樣做,是想顯露自己的本事?還是想給我一個下馬威?你們到底想達到什麼目的?」
同學們大概感到這個老師雖然年輕,但有些怪,也很厲害,就靜靜地看著他,坐姿慢慢端正起來。
「好,現在你們願意聽我說話了,我就先給你們自我介紹一下。」李錦軒知道這個很重要,不管學生有多頑皮,對一個有水平有魅力的老師,他們就會不一樣,所以讓他們對自己瞭解和尊重非常重要,他不能太謙虛,必須在他們面前建立起自己的威信,才能慢慢收服他們,於是,他臉色變得親切起來,「我叫李錦軒,是南師大中文系畢業生,剛剛分到這裡來教你們班語文,兼班主任。」
為了不讓下面那些早熟的女生對自己產生暗戀,他有意說:「我今年二十四歲,已經有了女朋友。她長得非常漂亮,是縣文工團的演員,我們很相愛。」
「嘩——」地一聲,同學都開心地笑了。然後睜大眼睛緊緊盯著他,上身一個個都挺得畢直,他們開始對這個奇怪的小老師感興趣了。
「我聽說,你們這個班叫慢班。」李錦軒見同學們對自己有了興趣,就恢復了自信,變得瀟灑幽默起來,「其實,這個叫法不太正確,這樣的分法,更不正確。所以我一來到這裡,就表示反對。但已成事實,全國各地都在這樣搞,我們一時也無法改變這種現象。但我相信,這種分法遲早會改過來的,因為它不正確,不利我們的成長。所以以後,我們自己不要這樣叫,而要理直氣壯地叫高二(4)班。慢班,顧名思議,就是比人家慢了一點,那我們設法快一點,不就變成快班了嗎?」
教室裡寂靜無聲。
「也許你們要說,我們底子這麼差,怎麼快得起來啊?」李錦軒的聲音越說越高亢,完全脫離了備課筆記,進入了一種更佳狀態的臨場發揮,「我要以自己的親身經歷,告訴你們,完全有可能!我是本縣向陽公社,哦,現在都改成鄉了。我家住本縣向陽鄉樂家村第二十村民組,是一個貧窮農民的兒子。小時候,我的家裡因為阿弟兄姐妹多,非常窮,連學費也交不起,家裡一直要逼我輟學,但我堅持去上學。你們現在都穿上了漂亮的洋布衣服,我也穿上了時尚的西裝。但那時,我一年到頭穿的,全是補了又補的土布衣服。我這裡說的洋布,不是指從國外進口的洋布,而是相對於農戶自己手工織的土布而言的機布。」
「奇怪,他想憶苦思甜啊?」下面有個男生很低地說了一聲。
「我這不是憶苦思甜。」他馬上朝那個敢於自由發言的學生看去,那個學生立刻低下了頭,於是,他繼續說,「我是班上最窮的幾個學生中的一個,經常餓著肚子上課,但我的成績卻一直名列班級前茅。後來,恢復高考制度,那年我們班上就考取了我一個。我成了我們村裡的高考狀元,被鄉親們到處傳說。」
「哦?他是高考狀元?不簡單啊。」下面又有人竊竊私語。這個班級的學生大約自由發言慣了,一點也不怕。
「但我到了大學裡,卻又成了慢班生。」李錦軒娓娓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