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後,北泰城——
一輛樸實無華的馬車緩緩進入北泰城城門,駛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馬車外頭除了車伕以外,還有五名騎馬的侍衛,隱隱透露出坐在馬車內的人,身份不尋常。
一名作已婚婦人打扮的年輕女子安坐在馬車內,她今年二十歲,五官細膩精緻,唇角時時帶著淡淡的笑意,看起來非常甜美,雖然作已婚裝扮,還是給人一種清純姑娘家的氣息。
她推開車窗,瞧著外頭的陌生景致,嘴角的笑意更濃。「終於來到北泰了……」
月箏,幫我生個孩子吧,去找個你看得上眼的男人,向他「借」個種,一圓我的心願,好嗎?
那麼相公,你想要男娃兒還是女娃兒?
都好,無論是男是女,我都會將你生下的孩子調教成才,將來就由這個孩子繼承我的家業。
她嫁給相公這些年,相公從沒要求過什麼,也不在意她對自己沒有任何幫助,這是目前為止相公懇求她的唯一一件事,為了報答相公的恩情,她毫不猶豫地一口答應下來。
住在南祁的他們,既然要「借」種,當然要挑離南祁最遠的北泰來借,到時孩子生下來後,才不容易被真正的父親撞見,因而出現不必要的麻煩。
只不過她究竟該挑誰當借種的對象?已經成親或有婚約的她絕不考慮,剩下來的……
「搞什麼鬼?馬上給本大爺滾出去!」
「啊——哎唷!痛呀……」
正思索之際,路旁的一間酒樓突然出現騷動,引起許多人的注意,荀月箏透過小窗子看見了,一時興起,趕緊吩咐前方的車伕:「停一停,先在這兒停下來!」
「是的,夫人。」車伕即刻拉著韁繩,熟練地將馬車引往路旁停下,靜候進一步的指示。
「夫人,怎麼了?」此行的護衛頭領高義來到車窗邊,恭謹地詢問。
「沒事,湊個熱鬧罷了。」
此時酒樓外頭也已圍了不少看熱鬧的群眾,大家看著一名醉醺醺的客人被另一名霸氣十足的男子從酒樓內踹出來,在大街上跌了個狗吃屎。
「哎喲喂呀——」醉漢一邊哀號,一邊不甘地躺在地上叫囂。「花錢的就是大爺,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你們憑什麼阻止?老子多得是錢,當心我用錢砸死你們!」
「放屁!你以為有幾枚臭錢就能為所欲為,把自己當大王,別人都得順著你?作夢去吧!」只見踹人的那名男子就站在酒樓前,威風凜凜、義正詞嚴地繼續對著醉漢大罵:「怎麼,喝醉酒就可以趁著酒意鬧事,不管其他人是否受影響?沒本事就別喝酒、沒酒品就別喝醉,你簡直丟盡咱們男人的臉!」
男子看起來年約二十六、七歲,穿著隨興,但只要仔細觀察,就能發現他腰帶上鑲的玉石可是上等好貨,衣料也不普通,肯定不是平常人家穿得起的。
而他的五官立體有神,帶有豪邁之氣,雖然說不上多俊美,但那渾然天成的氣勢十分吸引人,像是只要依附在他身邊,就能得到全然的安心感似的。
荀月箏美眸微瞇,開始起了點興趣。他的身形壯碩,加上天然的霸氣,可以評斷「種」肯定不錯,生下來的孩子就算不是人中龍鳳,中上之才應該還是有的。
「快滾!別再留在這裡借酒裝瘋,礙了本大爺的眼、掃了其他人的興,不然本大爺見你發酒瘋一次,就踹你一回,直到你學會教訓為止!」男子吼完後,就轉身進酒樓內,不再理會倒在大街上繼續哀號的醉漢。
眼見機不可失,荀月箏趕緊從窗戶探出頭。「高義。」
「夫人,有何吩咐?」
「快問問看,剛剛那名把醉漢趕出的男子是誰?」
高義明白荀月箏將那名男子當成目標了,即刻點頭。「是。」
他從馬背上跳下,把韁繩暫時交給後頭的護衛,隨意攔下一名剛看完熱鬧的中年男子。「抱歉,能否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呀?」
「剛才將酒鬼從酒樓內踹出來的那名男子,你可知道他是誰?」
「喔,你們應該是從外地來的吧?他在北泰城鮮少有人不知道的。」中年男子笑笑。
「是呀,咱們才剛進城,很多事情都不知道。」高義也跟著淡淡一笑。
中年男子頗熱心地解釋:「他是咱們北泰侯的世子,叫做殷長霆,性子直爽又霸氣,看到什麼不對的事,肯定會跳出來處理,就像剛剛那般,絕不會坐視不管的。」
北泰侯的世子?高義眉心微蹙,看來夫人的眼光不差,但這種身份的男人,肯定早已成家,或許連孩子都生好幾個了。「那他應該已經成親了吧?」
「成親?他連個對象都還沒有,哪裡成得了親呀?」
目前北泰城幾乎都是由殷長霆在治理,北泰侯早就閒閒不管事,逍遙自在得很,之所以還沒將爵位傳給兒子,只因為他尚未成家。等他成家後,北泰侯便打算挑個好日子正式卸任,卸下肩上重責。
「尚未成親?」高義訝異地微睜大眼,忍不住懷疑。「難道他……有什麼難言之隱?」
「難言之隱?噗哈哈哈……」中年男子忍不住大笑出聲。「他好得很啦,完全不是什麼不能人道的問題。」
「那他怎會直到現在連個成婚對象都沒有?這一點很不尋常。」
「是不尋常沒錯,不過這全是侯爺夫人的主意。侯爺夫人不幫世子訂娃娃親,要世子長大成人後自己想辦法,所以就這樣拖著,才到現在還未完成終身大事。」
北泰侯家的公子、小姐全不訂娃娃親,這是城內眾人皆知之事。尤以那三位寶貝千金,更是多少人覬覦的對象,想提親的媒婆們早已踏破好幾個侯府的門檻,然而直至今日,只有二小姐殷晚湘嫁至熙京的大商賈之家,剩下的兩位小姐還待字閨中,尚未訂下親事。
「你別以為世子拖至現在未成親,是因為他哪裡不好。他雖然不比底下兩個妹妹搶手,也有不少婚約未定的姑娘心儀他,就等他主動『欽點』而已。」中年男子語氣曖昧地解釋。
高義點點頭,雖然他不懂北泰侯夫人為何要這樣做,但看來殷長霆是沒什麼問題的。「非常感謝。」
中年男子離開後,高義也回到馬車邊,透過車窗告知荀月箏詢問的結果。她聽完馬上眼睛一亮,沒想到自己真是好運,才剛踏入北泰城,就遇到了非常不錯的對象,省去不少篩選的時間。
「那麼……就他吧。」荀月箏甜甜一笑,腦中已經開始思考,該如何更進一步地認識殷長霆,以達到她的目的。
「夫人,他的身份太過顯赫,恐怕不太妥當。」高義並不認為殷長霆是最好的選擇。
要是出了什麼紕漏,如果是一般人,那還好解決;但對方是北泰侯府的人,就變得非常棘手。
「那又如何?反正他肯定只能待在北泰,當他的世子或是侯爺;而咱們在南祁,井水不犯河水,往後想再碰上面,可能比登天還難吧。」荀月箏倒不認為需要小心到這種程度。
她就是對殷長霆有興趣,而她也相信自己的直覺——殷長霆就是最好的人選!將目標對準他,肯定沒錯。
既然荀月箏堅持,高義也就不再多說什麼,盡力幫主子達成目的就是。
待他沈默後,荀月箏將眼神再度投向殷長霆進入的酒樓大門,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幾許。
「北泰侯世子殷長霆,咱們……後會有期……」
兩個月後,殷長霆受友人之邀去吃滿月酒,順便與好友們聚一聚。
宴客前廳內擺了好幾張大圓桌,氣氛十分熱鬧,他坐在其中一張圓桌邊,看著友人抱著剛滿月的女兒與前來的賓客炫耀,不由得搖頭失笑。
「只是生個女兒而已,瞧他得意成什麼樣子,好似得到全天下最珍貴的寶貝一樣。」他一邊調侃,一邊輕酌了一小口酒。
「你也知道,他盼嫂子生個女娃兒已經盼很久了,前三胎都是男的,好不容易第四胎終於生了個女兒,當然視若珍寶了。」坐在他身旁的另一名男子笑笑地接口。
這名男子叫宋睿西,樣貌偏斯文,已經三十出頭,與殷長霆和今晚辦滿月酒的主人楚亦逢是相交多年的好友,三人不定時會聚在一塊兒聊些心底事,感情可不是普通的深厚。
「就算如此,他也太誇張了,像恨不得全北泰的人都知道他喜獲女兒似的。」殷長霆瞧著楚亦逢笑得異常暢快,明明還沒沾到半口酒,卻已經樂得像有八分醉,還是覺得他得意到有些過頭了。
「尚未成親的你,自然不懂當爹的感受。」宋睿西還是幫楚亦逢說話,直指殷長霆的「不解風情」。
殷長霆也不是省油的燈,馬上笑意古怪地瞥了他一眼。「所以成過親的你就很懂嘍?」
「你——」宋睿西沒好氣地回瞪他一眼,知道他是故意在挖苦自己。「不揭我瘡疤你就不爽快是吧?」
「我有說了什麼嗎?」他痞痞地裝傻。
宋睿西才不吃他這一套。「你這個……」
「長霆、睿西,抱歉,剛將你們晾在一旁。」楚亦逢終於炫耀完孩子,要僕人將孩子送回房裡後,才來到殷長霆他們這一桌坐下。「怎麼,你們倆剛才在吵什麼?」
「我可沒吵,是他自己『觸景傷情』,不知不覺就過度曲解了我的話,我何其無辜?」殷長霆還故意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
宋睿西已經受不了他的厚臉皮,白眼一翻,便不再浪費唇舌與他辯解。
「想要孩子?」楚亦逢笑笑地替自己斟杯酒,邊喝邊對宋睿西說:「你如果早早接受爹娘幫你安排的新婚事,或許你早就有兩、三個孩子了。」
「你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宋睿西苦苦一笑。
其實宋睿西早在十二年前就成過親,但他當時的妻子過了四年都沒生下一兒半女,急於抱孫的爹娘,又礙於大熙朝一夫一妻制的律法,無法幫他另納小妾,著急的老人家,便乾脆私底下尋找新的媳婦人選。
等終於找到,對方也願意嫁入宋家後,雙親就趁著他出遠門做生意時,私自替他離了原本的妻子,等著他回家娶新妻。
當他做完生意,終於回家後,才知道爹娘做的事情。他不接受爹娘的安排,堅持找回前妻,但那時伊人已經失去行蹤,無論他如何尋找,就是沒有消息。
為了這件事,他與爹娘的關係鬧得非常僵,甚至離家自立門戶。事過境遷多年,到現在他還是獨身一人,但即使如此,他還是沒放棄地持續打探前妻的下落。
「你當了八年的癡情種還不懂得放棄,我也夠佩服了。」楚亦逢轉而笑睨了殷長霆一眼。「哪像你,人家是想娶娶不著,你卻是能娶不想娶,當心走在路上被人暗算。」
「誰敢暗算我?當心有命暗算,沒命活到老。」殷長霆不甚介意地笑答。
宋睿西與楚亦逢的妻子都是從小訂下的娃娃親,他雖然沒有娃娃親,但有世子的身份就是不一樣,想攀高枝的門戶自然會主動捎訊息過來,說他們有適婚之齡的姑娘,不知侯府可有興趣?
他小時候還傻傻的,以為自己長大真的娶不到妻子,對爹娘多有埋怨;等到再大一些,才發現就算他不去找,也會有人主動送上門來,雖不再擔心這件事了,但也有些挑剔起來。
看不上眼的不要、空有美貌的不要、性子不合的不要,爹娘太過諂媚的也不要,總而言之,他看過不少姑娘,就是沒一個全合心意的,因此拖到現在,婚事連個影都沒有。
但他一點都不急,反正隨便娶也娶得到,這就造成城內許多單身漢在私底下對他多有怨恨,嫉妒得眼都紅了。
「的確,他們是不敢真的暗算你,但也許是有人忍無可忍了,而用另一種方式將你的『惡行』昭告天下。」楚亦逢打趣地說。
宋睿西一聽就知道楚亦逢指的是什麼事情,立刻一掃剛才的鬱悶,輕揚笑意。
只不過殷長霆根本不知道楚亦逢在說什麼,也不懂宋睿西那看好戲的表情是什麼意思?他納悶地皺起劍眉。「什麼方式?」
「你還不知道?」楚亦逢訝異地與宋睿西對望一眼,兩人同時噴笑出聲。「噗哈哈哈……」
幾乎全北泰都快傳遍的事,結果正主兒卻還被蒙在鼓裡,想想就覺得有趣!
「喂喂喂,你們究竟在笑什麼?別光顧著笑,快回答我的問題。」殷長霆不悅地雙眉越蹙越緊。
楚亦逢笑了好一陣子,才勉強收住笑意。「聽過《貴子纏情錄》這本風月小說嗎?」
「沒聽過,這跟我問的問題有什麼關係?」殷長霆繼續皺著眉頭。
宋睿西終於笑夠了,好心提點他。「你只要去買一本回來看看,就知道跟你到底有什麼關係了。」
這兩個人究竟在打什麼啞謎?殷長霆挑了挑眉,打定主意要盡快弄到那一本叫什麼《貴子纏情錄》的小說,一解心中困惑!
宴席一直持續到夜深,來祝賀的人潮才逐漸散去,殷長霆因為納悶楚亦逢與宋睿西賣的關子,所以沒喝太多酒,直到散場時,也只到微醺而已。
他一走出楚家大門,守在外頭的隨侍韋律馬上來到他面前,揚起一貫的笑意道:「世子,要回府了?」
韋律與殷長霆年紀相當,從小就跟在殷長霆身邊,對他的性子挺瞭解,看主子從楚家出來的表情不太對勁,雖然有些納悶,還是暫壓下心頭困惑。
「嗯。」殷長霆的語氣有些悶,見韋律要回身去牽馬過來,又突然喊住他:「等等,韋律。」
「世子,怎麼了?」
「你聽過《貴子纏情錄》這本風月小說嗎?」
「嗄?」韋律原本的笑容一僵,訝異他是從哪裡得知這本小說的?
兩人從小相處到大,殷長霆當然也懂韋律這古怪表情的涵義。「你聽過?所以這本風月小說到底寫了些什麼?」
韋律不只聽過,甚至還看過,但他根本不敢大剌剌地把內容說出來呀!「世子,我雖然聽過,但是……沒看過內容,所以我也不清楚。」
「真的?」殷長霆狐疑地挑了挑眉,覺得韋律根本沒說實話。
「當然是真的!」韋律拚了命地點頭。
「嘖,你沒看過就算了。」殷長霆沒好氣地念道。
韋律才暗暗鬆下一口氣,沒想到殷長霆根本還沒說完,又追加了一段:「但本世子可要好好看一看裡頭到底寫了什麼,你去幫我弄一本回來。」
「什麼?」韋律才剛松下的氣又被提了上來。「世子,您……您真的想看?」
不好吧,那本書的內容……世子看了肯定會火冒三丈的!
「當然,限你明日無論如何都得弄一本給我。」
這下韋律真的頭疼起來了,他試圖阻止殷長霆發現那本書裡的「秘密」。「世子,那種隨意杜撰的風月小說,讀了沒什麼意思,只是白費時……」
「叫你弄一本你就弄一本,還囉嗦什麼?」殷長霆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
「……是,明日我會想辦法弄一本到世子手中的。」
「早這麼回答不就好了,還廢話那麼多?」殷長霆終於滿意地主動往馬匹的方向走。「回府了。」
「是。」韋律無奈地跟在他後頭,已經開始擔心,等主子看過那本《貴子纏情錄》時,不知會不會暴跳如雷?
當他發現這本書,還得知有不少人在看,甚至府內的下人看過的也不少時,就私底下叮囑過他們,絕對嚴禁讓世子知道,結果千防萬防,防得了自家人,卻防不了外人,風聲終究還是傳入世子耳裡了。
唉……果然該來的就是躲不過,明日他的皮肯定要繃緊一點了!
隔日過午沒多久,韋律就拿了一本藍皮冊子進到殷長霆的書房內,恭謹呈上,再恭敬地退到一旁,等著殷長霆……發脾氣!
殷長霆坐在書案後,看著藍色書皮上端正的「貴子纏情錄一」幾個大字,一旁還有行較小的字是「胡顏公子」,看來是寫這本風月小說的作者化名。
「胡顏?胡言亂語?呵,挺嘲諷的。」殷長霆一邊哼笑,一邊翻開內頁。
頓時間,書房內一片安靜,只剩下殷長霆不時翻閱書頁的聲音,一旁的韋律戰戰兢兢,真覺得現在就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某人隨時都有可能發起飆來。
戰戰兢兢、兢兢戰戰,等呀等、等呀等,約莫半個多時辰後,終於,某人的火氣開始爆發了——
「混帳!這小說究竟是哪個該死的傢伙寫的?他不要命了是嗎——」
殷長霆火爆地站起身,將書冊重重地甩到地上,甚至還忍不住踩了它幾腳,恨不得這裡有座火爐,立刻燒得它半點渣都不留!
這什麼小說?寫書的人難道當他是白癡,以為他真看不出故事內容影射了誰,又扭曲捏造了什麼?
故事以旁觀者的筆法,敘述一名姓「陰」的貴族公子到了成家之時,卻始終不想訂下婚約,還周旋在三位年輕姑娘間,以遊戲人間的心態玩弄她們的感情,沒給任何一位姑娘承諾,讓這三位姑娘為了他又愛又恨,內心糾結不已。
小說裡細膩刻劃陰公子是如何的花心、墮落,這三位姑娘又是如何的「識人不清」——看不到身旁對自己好的男子,只盼著能攀上陰公子這個高枝,人性的醜陋貪婪表露無遺,讓人一邊看,一邊忍不住心緒激昂,對陰公子的惡劣舉措恨得牙癢癢,對三位姑娘「瞎了眼」的行徑氣得想跳腳,不知她們何時才會清醒過來?
然而最吊人胃口的是,這故事還沒寫完,作者在最後留了些伏筆,告訴眾人欲知陰公子是否真能一路橫行下去,惡無惡報?而三位姑娘究竟會不會醒悟過來,捨棄陰公子,找到真正善待自己的男人?敬請期待第二冊面世。
殷長霆只差沒掀了自己面前的桌子,他氣惱萬分地追問:「韋律,這本書到底多少人看過?多嗎?」
故事內的「陰公子」,分明就是以他為參考對像寫出來的!寫書的人大概聽了他不少傳聞,然後拿那些片段當成故事橋段,以自己的想法曲解、扭曲,才會把他寫成讓人恨得牙癢癢的風流公子,抹黑抹得徹底!
「我也不清楚多少人看過,不過聽說似乎……不少。」韋律繼續戰戰兢兢地回答。
其實這本書出現沒多久,很快就引起北泰城百姓的熱烈討論,大家都在猜「陰公子」最後會不會得到應有的報應,光棍一輩子。
也有不少人一看,就知道故事內的「陰公子」根本是在影射殷長霆,而那些本就怨殷長霆「命好」的單身漢看了更是激動入戲,非常希望陰公子最後的下場能夠「大快人心」。
所以楚亦逢才會暗指,大概有人實在是忍無可忍了,才會用寫風月小說的方式,把殷長霆寫得人看人厭,好替自己出一口娶不到妻子的怨氣。
殷長霆指著地上已經被踩得亂七八糟的書冊,表情猙獰。「快!快想辦法將這本書全都收來銷毀,半本都不准留!」
「嗄?世子,這……這恐怕有難度,況且書內的主人翁又沒指名道姓,您要是真大肆銷毀書籍,不就擺明了向眾人宣告,裡頭寫的人就是您?」
殷長霆的銳目突然狠狠朝他掃過去。「你不是說你沒看過,又怎會如此清楚我在氣憤什麼?」
「呃?」韋律心虛地一頓,瞬間噤若寒蟬。
殷長霆早就知道他沒說實話,這下子剛好印證了。「你早就知道這本書的存在,甚至還看過,卻不曾告知我這件事,你這樣還算是本世子最忠心的侍從嗎?」
他太憤怒、太失望了!北泰城的百姓都知道他被惡意消遣的事,就他這個正主兒一直被蒙在鼓裡。這段時間走在外頭,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地裡偷笑他,就連楚亦逢與宋睿西也是一樣,虧他們還是無話不談的好友!
「世子,不是我不想講,而是這種事情……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呀。」韋律是一臉的委屈。
其實他也很掙扎,不知到底該不該讓殷長霆知道這種事,但怎樣都找不到適合的時機,只能拖到殷長霆自己發現了。
「少裝委屈,你有比我更委屈嗎?啊?」殷長霆才不吃這一套,依舊充滿火氣。
「是是是,世子您比我更委屈,最委屈的人的確是您。」韋律只好趕緊安慰他,看能不能稍微滅一點火。「雖說這本小說的主角容易讓人聯想到您,但畢竟沒有指名道姓,自己招認反倒會讓顏面掃地,不如就當沒這回事,然後私底下向賣這本書的書肆施壓,要他們不准再賣出去,後續的故事也不許出,這樣時間久了,百姓們也會漸漸淡忘的。」
殷長霆奮力地咬緊牙關,韋律的建議根本是要他將這個暗虧吞下,但憑他的性子,他怎麼忍受得了?
可剛剛那段話說得又不無道理,如果他大肆收購這本書銷毀,只會讓更多人看笑話,在盛怒的最高點過去之後,他的理智也稍微回復了些,雖然心中的不甘還是非常強烈,但他至少聽進了韋律的話,不再讓憤怒與衝動主宰自己。
思考了好一會兒後,殷長霆終於還是不太情願地收斂怒氣。「罷了罷了,就照你說的辦,不准書肆繼續賣書,對外就說已經賣光了。」
「這是當然!這件事我一定會幫世子辦得妥妥當當的。」韋律暗暗鬆一口氣,慶幸自己躲過了一個大麻煩。
「不過除此之外,我要你再辦一件事。」
「什麼事?」
「把『胡顏公子』這個胡言亂語的傢伙抓出來!」殷長霆的表情瞬間變得惡狠,還扳扳自己的十指,弄出可怕的喀啦喀啦聲。「本世子絕對要好好回敬他一頓,讓他不敢再亂寫一通!」
他承認,他的修養還不夠好,就算可以放過買書的百姓,但把這個荒謬故事寫出來的始作俑者,他定要好好地教訓一頓,才能一消心頭之氣!
十日後,北泰城內的某間書肆在入夜後就打烊了,然而屋內還是點著燈,也有不少人待在裡頭。
除了書肆老闆外,殷長霆帶了韋律及幾名府中護衛過來,個個表情狠戾,只因《貴子纏情錄》就是由這家書肆賣出的。
身形瘦長的書肆老闆戰戰兢兢,頻頻對殷長霆道歉,就怕自己的小命不保。「世子大人,我真的不知那本書所影射的人是您,要是早知書裡刻意把世子大人寫得那樣不堪,我絕對連賣都不敢賣,直接將故事退回去!」
書肆老闆的表情其實有些心虛,因為他一看就知道裡頭影射的人是殷長霆,但故事寫得真的好,很有賣相,本著商人有錢不賺白不賺的心態,他還是賣了,而且如他所料,賣得不是普通的好,荷包都不知道已經滿了幾袋。
賠錢的生意沒人做,殺頭的生意有人搶,這就是現實呀,他也不例外。
「賣都賣了,現在再說這些也無濟於事,你最好乖乖聽話,不然當心往後你在北泰城連半間書肆都開不了。」殷長霆毫不客氣地冷聲威脅,不怎麼相信書肆老闆的說辭。
「當然當然,我已經聯絡了寫書的人,要他今日非來書肆一趟不可,務必會讓世子見到的!」書肆老闆趕緊附和。
十日前,韋律找上這間書肆老闆,告知了殷長霆非常不滿的事,嚇得老闆馬上撇清關係,而韋律就抓住對方恐慌的這點,威脅他供出寫書人的名字與住處,這卻讓老闆有些苦惱,因為他不知去哪裡找人,甚至連作者是誰都不清楚,因為送書稿來的人一看就是僕從打扮,肯定不是作者本人。
為了表示自己的歉意,書肆老闆承諾會想辦法引作者出現,讓殷長霆可以與他會面。就在三天前,對方的僕人又送來書稿,並且要求領取應得的報酬,老闆刻意扣著一半的報酬,要作者前來與他見面,他才要把剩下的另一半給出,雖然扣著報酬不給非常沒道理,但僕人還是回去請示主人,才訂下今晚之約。
「最好是如此,如果今晚讓我空等,你就自求多福吧。」殷長霆冷哼一聲。
「對方一定會來的、一定會!」書肆老闆早已冷汗流滿後背,還真有點怕作者突然爽約不來了。
就在此時,突然傳來外頭有人在敲門的聲音,書肆老闆喜出望外地喊:「一定是對方到了,我馬上去開門!」
「好傢伙,可終於出現了。」殷長霆馬上瞪向大門,眼神凌厲,像是想將門板瞪穿一樣。
老闆急急走到門前開門,而殷長霆早已迫不及待想看看那傢伙到底是什麼豬模狗樣,當老闆一打開門,他就火大地衝到門邊,憤怒地咆哮出聲:「胡顏公子到底是哪個該死的傢伙?快給本世子滾出來!」
「啊——哎唷!好痛……」
一個嬌小的身影因殷長霆突如其來的咆哮嚇得倒退一步,不小心拐了腳,狼狽地一屁股跌坐在地,後頭的兩名僕人這才後知後覺,驚慌地趕緊蹲下,攙扶住她雙臂。「夫人您還好嗎?夫人?」
殷長霆憤怒的眸光一愣,不敢置信地瞧著坐倒在地的嬌小身影,那人穿著一身料子普通的淺紫色斗篷,本蓋住一半面容的兜帽因為跌倒而往後翻開,露出一張年輕嬌俏的臉蛋,不論怎麼看都是一個頗有姿色的少婦。
他忍不住錯愕,該出現的不是那個化名「胡顏公子」的可惡傢伙嗎?怎麼反倒來了個嬌滴滴的小娘子?
還是……他從一開始就誤會了一件事,寫那一本《貴子纏情錄》的人,不是男人,而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