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岑傾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脊背,「哭吧,都哭出來就好了。」
卓明明伏在她身上,抽抽搭搭地哭著,「岑姐,我想把這個孩子打掉,留著他,我只能不停地想起我對不起陳野啊!我真的很對不起陳野……還有公公,還有鬆鬆,我對得起誰啊……」
「我本來打算殺了他,然後我自殺,下輩子不要再遇上顧少威,不要再遇上陳野,我這輩子太荒唐了啊岑姐……」
卓明明哭得聲音都啞了起來,岑傾知道她難受,也不勸,只是讓她哭,哭夠了就好了。
畢竟有些事情,她不能替她決定,也不能替她面對。
卓明明哭了很久,也許是太難過,也許是昨夜一點都沒睡,到最後她哭著睡著了。
叫來護士把她安頓好之後,岑傾進了病房看著顧少威,那張溫潤的魔鬼般的臉龐。
其實他應該是那種溫潤的好男人,只是被仇恨瞇了眼。
卓明明拿到的,是顧少威給韓曉的一封信,裡面仔仔細細地記錄了他復仇的經過。
那封信,現在正靜靜地躺在岑傾的口袋裡。
卓明明撕掉的,只是一張另外的信紙。
吸了吸氣,岑傾又開始同情起卓明明來,遇上的兩個男人,一個死了,另一個,卻是她心心唸唸地想要除掉的人。
事實是,顧少威的確是顧雲天的兒子,是韓曉和顧雲天的私生子。
顧雲天和妻子結婚後,很多年都沒有子嗣,而這個時候顧雲天遇到了韓曉。
意料之中的出軌,意料之外的懷孕。
韓曉剩下顧少威之後,非但沒有比原來好一些,在顧少威被生下的第三天,顧家人強行地把顧少威抱走,扔給她一張支票,從此顧少威成了外人眼中的真正的顧家大少爺。
兩年後,顧雲天的正牌妻子有了身孕,生下了一個男孩,也就是顧少航,同樣是那個醫院,兩年後,也是在孩子出生的第三天,韓曉把顧少航偷走,以自己的孩子的名義收養。
直到顧少航十歲的時候,韓曉患上了癌症,卻沒有錢醫治,她把顧少航送回到顧家,希望顧家能夠再給她一筆錢養病。
顧家自然同意,但是韓曉的病像是個無底洞,不停地化驗,不停地醫治,也就不停地向顧家要錢。
最後,在她肺癌晚期的時候,只能靠呼吸機維持生命。
顧夫人早就對她拿走自己孩子這件事懷恨在心,又被她不斷地向本來就不景氣的顧家不停要錢,一怒之下剪斷了呼吸機的氧氣管。
這就是全部的故事。
少威沒錯,少航也沒錯,兩個人卻都想著復仇,卻都不曾去考慮前因後果。
其實最可憐的應該是少航了吧,那些事情已經過了那麼久,他卻到現在還不知道,原來自己才是真正的顧家少爺,而不是別人口中的私生子。
那年的車禍,是顧少威製造的。
在顧雲天和妻子出去旅遊的時候,他剪斷了剎車線。
顧夫人到死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是被她寵著慣著的顧少威害死的。
想到這裡,岑傾身上一陣冰冷,難道養了自己二十幾年的人真的抵不過一個陌生人般的母親麼?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把這些全部整理成短信,一條一條,靜靜地躺在她的手機裡。
「阿傾。」正這樣做著,躺在病床上的人已經睜開了眼睛。
「你醒了。」岑傾皺了皺眉,「我去叫醫生。」
「不用叫醫生了。」顧少威張了張嘴,聲音乾澀而瘖啞,「我到底怎麼了,你一定知道吧?卓明明呢?」
岑傾苦笑,卻還是回到了椅子上坐下,「你是先天性心臟病,醫生一直都沒騙你,你需要做換心手術。卓明明她,哭了,然後睡著了。」
接著,病房裡是良久的沉默。
岑傾面無表情地看著顧少威苦笑,大笑,最後終於趨向平靜。
「明明肚子裡是真的有我的孩子麼?」他最後澀然地看著岑傾,「上天果然對我不公平。忍辱負重這麼多年,到了最後的時候,計劃快要失敗了,命也快沒了。」他自嘲地笑著,「老天爺真是不公平。」
「不公平?」岑傾挑眉,什麼叫不公平?
「在你眼裡,一直都只有你痛苦是麼?」岑傾瞇了瞇眸,扭過頭不再看他,「你有沒有想過少航。他原本是可以養尊處優的顧家少爺,因為你母親的一時負氣,從出生就過著私生子的日子,到現在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親生母親是誰!」
「我也不比他幸福多少!」顧少威怒吼,「我是顧家,名正言順的大少爺,你知道這代表什麼麼?我要每天擔心著會不會被綁架,每天想著我親生母親在哪裡!我也不幸福,你看得到麼!」
「呵。」岑傾苦笑,「你也不容易,少航也不容易,可是,這些根本不是你們的錯!上一代的錯要你們來承擔,要你們兄弟變成仇人,你覺得值得麼?為什麼你們就不能好好地像其他兄弟那樣相互照顧?你們都只剩下彼此一個親人了!」
岑傾一口氣說完這些話,躺在病床上的顧少威明顯一怔。
「少威,我不想說其他的了,我只是想問你,如果一周後的手術發生意外了,命都沒有了,你所謂的仇恨還有意義麼?」
「阿傾……」顧少威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你讓我好好想想吧……」
病房裡一時沉默了下來,岑傾歎了口氣,拎起手包就要離開,顧少威卻把她叫住。
「還有什麼事麼?」她頭也不回地問著,留給他的只有一個冷冰冰的背影。
顧少威欲言又止,良久,才從身上拿出一份東西遞給她,「你拿去吧……我只要明明就夠了……」
岑傾疑惑地接過那份東西,打開看時,竟然是那份遺囑。
「就像你說的,如果一周後的手術出現了意外,我希望,你們都不再恨我。」
岑傾拿著那份遺囑,心裡複雜地說不出話。
「你去找少航吧……華巖幫不會染指顧氏了,我也不想再在乎那麼多了……為了,卓明明和我們的孩子。」顧少威閉著眼睛,沉沉地歎氣,絲毫沒有注意到岑傾眼裡的欣慰和站在病房門口的卓明明眼裡的淚光。
這一切變化地太快,岑傾最後只記得,卓明明哭著撲到了顧少威的懷裡。
而她,現在正坐在蘇瑾的辦公室裡。
「這個年代啊!人既複雜又純真。」聽完岑傾的敘述,蘇瑾眉頭也舒展了開來,只留下了這樣一句感慨。
「裝深沉!」對蘇瑾這樣的舉動,岑傾用三個字評價。
「切!」蘇瑾冷嗤一聲扣上手裡的文件,「少航中午的飛機,你要不要去機場接機?」
「他去哪裡了?」岑傾顫了顫唇,她也就只有兩天沒見他而已,怎麼又跑了?
「美國。」蘇瑾聳了聳肩,「還不就是為了華巖幫那些事嘛!他想找義盟的兄弟過來幫忙,沒想到石堇巖自己就決定不管這件事了。他白跑了一趟。」
義盟?又是什麼?
不過華巖幫石堇巖自己決定不管這件事了……
她驀地就想起了那個仙風道骨的木曼,應該全是她的功勞吧……
岑傾吐了口氣,有時間她應該好好去謝謝她的。
「你到底去不去啊!」蘇瑾見她又在發愣,無奈地歎了口氣,走到她面前,伸出兩根手指,「兩個選擇,第一,去機場和夏銘辰一起接機,第二個,陪我去買結婚的東西。」
「我選第二個。」岑傾回過神來,幾乎是不加思索地就選擇了去買東西。
「不去接顧少航?」
「不去。」
「為什麼啊!你不是想人家都快想得要瘋掉了?」
「哪有!」
「那昨晚誰跟我哭訴來著?」
「蘇小瑾!你欠揍!」
就這樣,兩個女人嘻嘻鬧鬧地向連岸最大的商場奔去。
……
「今天上午蘇氏公司送過來的。」秘書站在顧少航面前把一份快件遞給他,「蘇小姐說這個就是一切的終結。」
顧少航站在落地窗戶前默默地轉過身,緊抿的唇和緊皺的眉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更加凌厲陰寒。
「放著吧!」他淡淡地開口,聲音冰冰冷冷地沒有溫度。
秘書知趣地掩門離開。
顧少航站在航宇大廈的頂樓,看著正午陽光下車流擁堵的連岸,心裡的煩亂越來越濃。
煩亂地拆開快件,裡面和他料想的一樣,躺著那份遺囑,那份他在柳原時被搶走的遺囑。
顧少威既然能那麼拚命地去奪走這份東西,怎麼又會這麼輕易地還給他?
原因,怕是只有一個。
那就是,岑傾。
他想了很久,也就只有這個可能,小豆腐才會和他說分手,和他說,再也不見。
雙手緊緊地握成了拳,他額上的青筋都開始顯山見水。
他一個男人,為什麼要讓自己的女人投入別人的懷抱才能換回他想要的東西?
就算她是為了自己好,可是她又沒有想過他作為一個男人的自尊心?
岑傾,在你眼裡我到底是什麼?
我說過要給你一個家,你忘記了麼?
我說過我要照顧你,而不是你照顧我!
不是要你為了我去犧牲什麼!
這樣我會覺得,我很沒用。
捏緊的拳頭狠狠地砸在辦公桌上,他真的覺得自己很沒用。
「銘辰,」他按下手機通話鍵,「陪我喝酒。」
…………
結婚其實是一件很複雜的事情。
在陪著蘇瑾買請帖的時候,岑傾就這麼覺得。
蘇瑾一張一張數得很仔細,忽而抬起頭來看著一旁失魂落魄的岑傾,「你要不要買一些?」
「我?」岑傾指了指自己,苦笑「我和誰結婚啊!」
「顧少航唄!」蘇瑾衝她眨了眨眼睛,「難道你真的希望岑小帆叫別人爸爸?」
「那又怎麼了!」岑傾歎了口氣,「他的親爸爸不爭氣,所以就要叫別人爸爸!」
一席話,讓旁邊一起買請帖的人側目而視。
岑傾受不了那種目光,催促著蘇瑾,「我說你倒是快點阿!」
「被你打擾地我忘記數了多少了。」蘇瑾扁了扁唇,「不如你數一份我數一份,這樣就好了。」
岑傾覺得有道理,於是照做。
到結賬的時候才發現,蘇瑾真是個狡猾的丫頭。
因為,所有的東西,都在她的「哄騙」下,買了兩份。
她把卡刷完超岑傾曖昧地眨眼,「那一份給你備著,你總不能不結婚吧?」
岑傾張了張嘴,最後只是歎了口氣。
其實她想說,等她結婚的時候,她需要的東西不需要和蘇小瑾的一模一樣啊……
不過出乎她意料的是,當她拎著這些東西左搖右晃地進了顧家的時候,卓明明居然眼前一亮。
「岑姐……我和少威結婚的事情只是說說,你怎麼連東西都買好了……」卓明明臉上嬌羞的表情十分可人。
「呵呵……」岑傾覺得自己臉上的笑容一定很僵硬,她陪蘇小瑾逛了一整天,她怎麼知道他們兩個要結婚!
「不過這些東西有很多都用不到……」卓明明一本正經地翻著那些東西,「我們打算舉辦個簡單的婚禮,這麼多請帖都用不到的……」
岑傾嘴角抽搐,「呵呵,那個,能用到哪些就留下哪些好了。」
剩下的她自己留著結婚好了。
「明明。」顧少威寵溺地喚了一聲,「我有話要和阿傾說。」
「哦。」卓明明咬了咬唇,一臉的嬌羞,「那我到樓上去選好了。」
言罷,卓明明兩手拎著大包大包的東西上了樓。
「阿傾。」聽到樓上房間的門關上的聲音,顧少威窩在沙發裡淡淡地喊出了岑傾的名字。
岑傾的脊背一僵,不可抑制地想起前一晚,那個時候……
她身上又滲出了冷汗。
「我想和明明結婚。」似乎是意識到岑傾的不自在,顧少威苦笑了一聲。
「什麼時候?」岑傾垂了垂眸,「你們想好了麼?」
「想好了。」顧少威苦笑,「如果我活不過下周,至少要給她一個名分,把我名下的產業都給她。」
「少威……」岑傾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吞了吞口水,「需要我做什麼?」
「我明天和明明去見陳野的父親,」顧少威閉上了眼睛,「去求得原諒,畢竟,是我害了他兒子,現在,又要娶他的兒媳婦……」
岑傾顫了顫唇,這種情況下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我今天想了很多。」顧少威窩在沙發裡揉了揉眉心,「就像你說的,如果我活不過這次手術,死在了手術台上,我這一輩子爭的這些東西還有什麼意義……」
「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打著航宇的旗號把顧氏的客源和夥伴往另外一個公司引導。」顧少威抿了抿唇,「那個公司是用明明的名字註冊的,她說她已經把那個公司簽給少航了,原來她一直和少航聯繫著,我今天才知道。」
「如果按照往常,我一定不會饒了她,可是現在,她有了我的孩子啊!」
岑傾歎了口氣,「別想那麼多了,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養病,爭取在手術台上活著回來。」
「按照明明的意願,我要解散我的兄弟們,然後去給那些死者家屬一點慰藉吧!雖然他們不是我親手殺的,也是我指使的……至於陳野……我只有去請罪,如果陳先生不原諒我,我……願意接受法律制裁。」
岑傾皺眉,這並不是最好的解決方式,但是眼下,也只能這樣了。
「所以,這幾天裡,關於婚禮的安排,只能麻煩你了。」顧少威抿了抿唇,伸手把一張銀行卡放在桌子上,「這裡面是我這些年靠自己的能力賺的,不是顧家的,你幫我……準備一個簡單的婚禮就好了,也不再是什麼大人物了,簡單點就好。」
「顧氏那邊我已經辭職了,你幫我通知少航回去做總裁吧!」顧少威眼裡掠過一絲傷感,他起身,修長的身影在燈光下那麼地孤獨,「所有的東西,我都留在銀行的保險箱裡了,老爺子以前用的那個,他有鑰匙的。」
岑傾知道,就算他一直在打顧氏的主意,但是不可否認的是,他在顧氏做了八年的總裁,這八年裡,和員工親如一家人的顧少威,怎麼會那麼輕易地就把一切割捨掉。
「那如果你手術成功了你怎麼辦?」岑傾吸了吸鼻子,看著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