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天氣晴好，似是秋日已近，赤霞折了些紅楓插進青花瓷的瓶子裡端給我，我正在伏案書寫，外頭小丫頭來報說「娘娘，外頭來了位夫人，說是您的姨娘。」
我與丁嬤嬤對視一眼，當時只有姜姨娘倖存下來，我並非是希望她死，我只是覺得人生在世恍似一個玩笑一般，好人越不長壽，歹人只會囂張。
我擱下筆道「丁嬤嬤，你陪我去看看。」
「是。」
姜姨娘等在待客的偏廳，我還沒進去就聽到她和溫月有說有笑，兩人似相見恨晚。
我款款而入，卻得了姜姨娘一個白眼「呦，這還沒當上太子妃就擺起架子了？瞧這出入都有嬤嬤伺候攙著。」
我爹不在了，她卻被當做遺孀得到朝廷的最佳撫恤，太子為了討好我自然背地裡也孝順她，錦衣玉食還有花不完的銀錢，閒來看看我少不了一番奚落。
「姨娘可不要這麼說，太子妃終歸是太子妃的，你我豈能置喙。」溫月笑呵呵的起身見禮「給姐姐請安。」
平時不見她禮數多，今天見了還真我稀罕「你若非給我大禮我便受了。」
「太子說了，復您位分是早晚的事，我這到時候還要給您備一份大禮呢。」
我冷冷看了她一眼在一邊坐下「姨娘來找綰卿所為何事？」
姜姨娘呵呵笑道「也沒什麼大事，只是和你說一聲，過幾日我過壽，你如果得空啊可以來家一趟，若是能帶上太子殿下，真是再好不過了。」
我明白她那最後一句話才是重點，帶上太子給她長臉，以後她在京城行事就更加方便了「爹娘新喪，你就過大壽？」
「嗨，我也是不想的，誰料那些官家太太非要給我過，我這還不是沾了你的光？推辭不得，那就不大肆操辦了，只一家人吃吃飯吧，你不會是攀了高枝不認姨娘了吧？」
「怎麼會，您終究是我爹的妾侍，也是碧螺的親娘，就算我爹不在了，孝順您也是綰卿應盡的本分。」
她滿意的點頭，又對溫月道「你到時候也來啊，我真是越看你越覺得親切，竟似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
溫月咯咯笑道「還別說，姨娘也頗有眼緣，難不成以前我們見過？」
我在一邊坐著覺得沒自己什麼事了起身要走，卻被溫月叫住「姐姐不在這兒陪我們說說話？」
「我先回了，你們慢慢聊。」
姜姨娘陰陽怪氣道「綰卿啊，別怪姨娘說你，你早不該這樣的，你性子忒孤傲了些，對姨娘冷淡也就罷了，自家姐妹，溫良娣對你禮待有佳，怎的你也不溫和些。」
我有些疲憊，任她說也不回頭「你們惺惺相惜，我這個孤傲的性子實在不該攙和。」
言罷我已經離開偏廳，也不知她們有沒有聽懂我話中的意思，只丁嬤嬤笑呵呵道「她們二位也就只能做個妾侍。」
初秋的天氣還不涼，路過花園的那架葡萄籐，想到當初我和夕雨良娣坐在這兒聊天，轉眼已經物是人非，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當時為了自己做錯事也萬不得已，但最終也是自食其果。
現如今的黃靜和溫月又豈會輕易放過我？
還沒到嘉和苑，迎面撞上一個小宮女，丁嬤嬤眼疾手快的將人推開「太子府中，慌慌張張的像什麼！」
小宮女一臉急色「側妃娘娘快生了，我，我急著去叫穩婆！」
我忙道「無礙，你快去吧。」
「是，是，是！」她飛快跑走，我眺望不遠處側妃居住的院子有些擔心。
丁嬤嬤拉拉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嬤嬤以前看到她不也說她胎位不正，想來生產會不容易。」
「那又能怎麼辦，您又不是太醫。」
「孩子到底是無辜的，唉．．．」
我也只能喟歎，我不是神醫，不是穩婆，不知道在難產之時她會怎麼抉擇。
太子進宮還沒回來，而側妃那裡也遲遲沒有好消息，我靜靜坐在窗前看著窗外的菊花舒展莖葉，赤霞端了香甜的粟米茶給我「秋日裡天寒，娘娘喝了暖暖身子。」
我這幾天幾乎成了一個飯桶，正餐吃完了有點心，點心完了是水果，水果完了還要些這個茶那個湯。
無奈的接過碗喝了一口「嗯，已經暖了。」
赤霞忍俊不禁「好罷，娘娘是心裡有事吧？」
我點頭「太子還沒回來？」
「奴婢方才去打探了一下，聽說有采瑤族的緊急軍情，皇上留太子和一眾武將在宮裡商議，不過皇上遣了幾位德高望重的太醫來看側妃了。」
「光有太醫有什麼用啊。」我親自經歷過分娩的痛苦，當時要不是身邊有丁嬤嬤我覺得我都快撐不下去了，只可惜了我那還沒見過一眼的女兒。
「丁嬤嬤？」
「奴婢在。」
我有些不放心道「要不然你去側妃那裡看看？你在宮裡呆了那麼多年，應該能幫上的。」
丁嬤嬤似有為難「娘娘，您也知道我在宮裡呆了那麼多年，這種事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若是出了岔子奴婢不怕受責罰，到時候就怕連累娘娘，而且，就算不出岔子，奴婢也不敢擔保沒有有心之人誠心嫁禍。」
「人心都是肉長的，你就去看看吧，你放心，我能保護好自己。」
丁嬤嬤見我堅持，就躬身退下，我這才鬆了一口氣，托著腮繼續看著窗外。
一直到了下午太子回來也沒見側妃有生了的跡象，只聽說黃靜一個勁的哭喊，孩子也沒個影，太醫擔心再拖下去會出毛病，所以在想辦法給側妃用藥催產。
「我本來覺得自己當年生女兒的時候已經夠痛苦的了。」
赤霞驚恐道「都說女人生孩子是鬼門關走了一遭，多少女人就此喪命，如此想想此生還是不要生的好。」
我但笑不語，當初才知道懷孕的時候我還想讓這個孩子幫蕭泓一把，想讓這個孩子當亡國之君，但在肚子裡的幾個月我已知道她就是我的骨肉，若她還尚在人間，我便放棄所有深仇大恨，只和這個女兒歸隱田園不問世事。
用過晚膳，得知黃靜生了，是個男孩，太子很高興。
就算寵愛一個人可以是偽裝的，但有了自己骨肉的那種開心是如何也無法偽裝的，世間沒有哪個男人是不愛自己的孩子的，我竟覺得有些心酸。
端木夙珩三十九歲，有孫子了，呵呵。
丁嬤嬤直到很晚才回來，咧著嘴笑呵呵的，一進門就說那側妃的兒子多麼多麼可愛，多麼多麼能哭。
赤霞給丁嬤嬤使眼色，我笑著看她道「你怕嬤嬤說了引起我的傷心事？」
赤霞低頭「到底是側妃的孩子，而且娘娘冬日裡也才沒了孩子，難免傷心。」
我道「你倒是不知了，如今我已經修煉的百毒不侵，我因為失去孩子傷心就不許別人有孩子了？我因為失去父母傷心就不許別人有父母了？」
「奴婢知錯。」
丁嬤嬤慇勤的給我倒了盞茶「您看開了就好，我沒去的時候還擔心那側妃不好相與，以為我會害她，誰曾想她一看見我去了就哭著求我保她，我這手忙腳亂了半天終於也算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生了，側妃一醒來就對我道謝，看來也不似個心機深重的人。」
我點頭「她很聰明的知道我是不會去害她，所以她對你才沒有防備。」
「娘娘自然也是良善之人。」
人都是會變的。
「小硯台參見太子妃娘娘！」
我抬眼看向門的方向，赤霞急忙去打開門扉道「這麼晚了，你這小子來做什麼？」
「太子殿下命奴才來告訴娘娘一聲先不要睡，他一會過來看您。」
我微微疑惑，太子並非每晚都來看我，怎麼今天側妃才生了孩子就來看我？
赤霞掩嘴笑著打發了小硯台，轉而對我說道「太子殿下八成是擔心娘娘生氣，所以急著來安撫娘娘。」
丁嬤嬤也道「奴婢在宮裡的時候就聽說殿下對娘娘禮遇有佳，百聞不如一見，朝中上下皇親國戚哪個如殿下這般的？」
我看著窗外漆黑的夜色，月半彎，雲墨一縷半染。
「他是有情郎，只可惜情之一字，用錯了地方。」
她二人不再說話，房內氣氛低迷，我又笑道「正好等太子，我們拿了針線筐做針線吧。」
赤霞忙去拿了針線筐，我揀起那個前幾日沒有做完的荷包繼續繡花，繡了幾朵祥雲之後不知如何下手。
「不如奴婢替娘娘做件小衣裳給小皇孫？」
赤霞也歡喜道「那我就幫著繡花樣。」
我點頭道「赤霞針線好，你們做吧。」
丁嬤嬤便和赤霞忙活開了，一會去找布，一會去拿花樣，還堆了一捆線讓我挑選顏色，低迷了這麼多日子，有孩子出生，這個太子府似乎瞬間活了過來，我也樂的看他們高興。
「殿下，殿下小心點，殿下！」
房外嘈雜，夾雜著腳步聲和宮人說話的聲音，我忍不住起身道「太子來了？」
赤霞似是不解「怎麼來了這麼多人？」
丁嬤嬤快步走了出去，才一開門就低低叫了一聲「我的祖宗！這是做什麼吶！」
太子風塵僕僕的走了進來，身邊還呼啦啦的圍著一群人，我一驚，太子已然將懷裡抱著的襁褓小心遞給我「你瞧瞧。」
我接過那包的嚴嚴實實的東西，一邊側妃的宮女萍兒已經快哭了「娘娘小心，是，是小皇孫。」
我嚇了一跳，手上險些沒抱穩，接過來小心掀開一角，裡面確實是一個皺巴巴的孩子，才出生不過幾個時辰，面色通紅卻睡的安詳。
「殿下！」
太子獻寶一樣急切的看著我「剛剛生的，我等不及明兒了，今天就給你抱過來。」
「給我抱過來？」
「是啊，老祖宗的規矩，正室無所出，長子必須過繼給正室，這才是嫡長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