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推下車的時候日已西斜，我望著這一片血色暗啞的天空內心深處倍感淒涼，金色的陽光投射在與大壅不同的宮殿樓閣中，我好像又看見了那三個小小的身影，在紅牆黃瓦間，在玉石砌欄上奔走嬉笑。
前面笑的聲音最大的永遠是我，紮著雙丫髻，只怕我此生再也不會有這樣的笑容了。
跟在我後面，嚷嚷著『綰卿快跑，別讓鴻兒追上來。』的大男孩一定是我的軒哥哥。
而在最後作勢要吃人的壞小子自然是太子蕭泓，那時候的年齡充滿童真，似乎渾身都灌滿了力氣，什麼天下，什麼江湖，什麼爾虞我詐，都比不過我們手掌中的桂花糖和飛在天上的風箏實在。
雕欄玉砌應猶在，黃昏已近，斜陽斑駁，整個皇宮好似蟄伏的巨獸。
我和晴雲的手都被解開，手腕上兩天一夜的勒痕清晰慘白，我四處看了看，這是太平殿門口，五脊琉璃頂，巍峨高聳，朱紅色的雕花木門緊緊閉合。
將我們帶來的已經不是那幾個黑衣人了，而是幾個太監，這寬闊的殿前除了這幾個面色沉重沒有表情的太監外竟然沒有一個人，連個侍衛都沒有。
「帶我到這裡做什麼？」我警惕的看著這幾個人。
為首的太監沒有說話，做了個請的姿勢，是要讓我進殿裡。
我抬腳欲要推門，聽見太監把晴雲攔下來的聲音，晴雲急道「我要陪姑娘一起進去！你們敢攔姑奶奶就剁了你們的手！」
我知道誰都有可能傷害我，唯有太子哥哥不會，他找人擄我一定是誤以為我是細作，我只需要解釋一下我們就會冰釋前嫌。
「晴雲，你在外面等我，不必擔心。」
「可是姑娘，」晴雲急了「誰知道他們鬼鬼祟祟的要做什麼，姑娘不要進去，我們現在只能相信侯爺了！」
我搖頭推開門進去，晴雲不知道我和太子哥哥的關係，所以才這麼擔心。
殿內昏暗，我合上門之後有宮人點起了零星燭火，我四處看了一眼，太平殿還是我熟悉的太平殿，只是似乎少了什麼。
『吱呀，吱呀』的聲音傳進耳朵，我忍不住向聲音的來源望去，調動起一身的警備，如果有什麼意外我立刻呼叫晴雲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隨著聲音的臨近，我也看到了那個發出聲音的模糊影子。
是一個人坐在椅子上，不，是一個木製輪椅，那人滑動著輪椅向我行來，待我看清那人的容貌後徹底驚呆了，這個人．．．．．．
輪椅上的男子濃眉大眼，英俊無儔，衝我一笑唇紅齒白，他本是蕭疏軒舉好兒郎，一桿紅纓槍讓整個黎國為之畏懼的男人，如今，如今卻坐在了輪椅上。
多少春閨夢裡人對他念念不忘，多少軍中好男兒把他當成了榜樣，怎麼，怎麼會這樣。
我張大了嘴，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太子，太子哥哥。」
他還是笑，那笑容穿透了時間的長河亙古未變，帶著天真，帶著明快，嘴角上似乎還有陽光的味道，多少年了，也只有他才笑的如此真切，如此坦白。
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
他說「綰卿，哥哥抱抱。」
我的雙腿像灌了鉛一樣一步步挪了過去，在他面前蹲下，將單薄的身軀埋在他張開的手臂中。
此時此刻，我所有的猜想，我所有的步步為營都變成了不重要的灰塵，我唯一重要的便是眼前這個人，他，他到底怎麼了？
他的腿上蓋著薄薄的毯子，我伸手撫摸，眼淚大滴落在上面「怎麼會這樣，太子哥哥，你的腿，你的腿怎麼了？」
他自嘲的笑了笑「對不起啊綰卿，再也不能將你舉在頭頂了。」
我搖著頭伸手去捶打他的腿，淚水模糊了視線「我要你舉，我要你站起來，我要你站給我看，你是不是嚇唬我的，說啊，這又是你的什麼惡作劇！」
他抓住我的手，臉上覆了層難以言說的憂傷「真的站不起來了，我這輩子就是一個廢人了。」
「太子哥哥！」我怒斥，眼淚流到嘴裡鹹鹹的「我不要你這麼說，你一定可以站起來的，就算你不能站起來，我也要扶你站起來，扶著你，扶著你看你想看的地方，走你想走的路！」
他苦笑，臉色卻比哭還難開，這個曾鮮衣怒馬英姿勃發的少年就好像枯萎的花朵，徹底沒了生氣。
我不住哽咽，哀悼他的腿，哀悼他的人生。
直到最後心情有所平復，我才枕著他的腿問道「是怎麼回事，我離開黎國不過一年的時間。」
我還清晰的記得他送我出黎國，男兒銀甲紅衣，風姿彰顯，但卻淚流滿面的騎在馬上。
「我如果說，這一切都是師承軒造成的，你信嗎？」
「什麼？！」我迅速抬頭，眼睛睜的大大的，看著他半是絕望，半是譏誚的表情。
「軒，軒哥哥怎麼會做這樣的事。」
蕭泓低頭，轉動著自己左手上的白玉扳指「你走後，師承軒為了擴展自己冠英侯的勢力要參與朝政，你也知道我和他的兄弟情義，我便以朝廷需要為由召他入朝為官。後來他利用你父親師丞相的聲望培養了自己的羽翼，朝廷所有的人全部倒向他，我待他親如兄弟，只知道我們為黎國的心是一樣的，但我只懂舞刀弄槍卻不懂朝堂之上的爾虞我詐拉幫結派有多可怕，以前什麼都由你父親說了算，現在有了他，我只覺得都應該會更好才對。」
我知道父親的脾氣，他做了半輩子丞相，他渴望大權在握被人膜拜的快感，而軒哥哥，也是個很強勢的人，表面上永遠一副笑瞇瞇的摸樣則是他拉攏人心的最好利器。
蕭泓繼續道「也就是去年的中秋節，我被師承軒請去宴飲，回來後險些癱在床上，得良藥救治，終於能夠好轉，但這雙腿，卻是再也不能走路了。」
「可是．．．」我猶豫道「就憑這個，也不能判斷下毒的就是軒哥哥啊，軒哥哥也一直把你我當手足。」
「如果我說，這是師承軒親口對我說的呢？」
【159】故國破碎朱顏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