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亭外有十幾名宮女太監,垂頭靜立。蘇綠芙緩緩走進涼亭,跪地叩首,儀態萬千,「參見貴妃娘娘,兩位娘娘。」
「楚王妃不必多禮,起身請坐。」韓貴妃語氣威嚴卻不顯銳利。
「謝娘娘!」蘇綠芙輕緩地起身,坐到一旁的石凳上。保持著她一貫的溫暖笑意,暖如春潮且無害。
一旁的柳妃娘娘目光含恨,有些沉不住氣。韓貴妃揚著笑,不著痕跡地瞪了旁邊蠢蠢欲動的柳妃。「楚王妃在宮裡也住了些日子,可有什麼不便之處?」
蘇綠芙道,「謝娘娘關心,一切皆好。」
「皇兒做事欠缺考慮,既然請楚王妃來皇宮做客,理應通知本宮一聲,若是有不便之處,也可及時為王妃解決。」韓貴妃虛虛假假的客套話,夾著略微的責怪。轉而意思就是暗罵蘇綠芙不懂規矩,早該去請安跪拜。
蘇綠芙心底冷笑,不愧是韓貴妃,她兒子搶進來的人被她這麼一說,倒成了她的不是,「貴妃娘娘說的是,臣妾也盼著早點能來給娘娘請安。」
言下之意,把責任推給鳳君政,韓貴妃臉色果然微微下沉,暗罵蘇綠芙不識抬舉。
涼亭之中四女,各有各的心思,各在揣摩,在考量,特別是韓貴妃,眼光頻頻在她身上流連。鳳君政為了牽制楚景沐而把她囚禁在宮裡,韓貴妃早便知曉。然而,此人竟然住在怡寧宮,這讓韓貴妃頗為不悅,若不是楚景沐暗中調動邊境兵馬,動作頻繁,她早就教訓蘇綠芙,豈會等到如今。
知子莫如母,韓貴妃自然知道鳳君政的心意,柳妃這一次添油加醋又說他們頗為曖昧,瓜田李下不避嫌,韓貴妃這才明白,無論如何,她是不能再旁觀,鳳君政她已控制不住,她不信自己控制不住一介商人之女。
「本宮早就聽聞楚王妃的豐功偉績,楚王真是好福氣能娶到楚王妃這樣的難得的佳人。」韓貴妃說道,「本宮早該好好和楚王妃敘敘,可惜偶感風寒,整個冬天都深覺不適,這才怠慢了王妃。」
「貴妃娘娘言重了,綠芙慚愧。」
「本宮聽聞,安陽洪澇時,難民們都吃人肉,王妃出城七天,吃的是什麼?」一道酥軟醉人的嗓音響起,蘇綠芙側眼,說話的是名妖艷的女子,精緻的妝容,殷紅的胭脂點綴,柳眉細描,美得……巧奪天工。
「娘娘聽了不要害怕才是,難民吃什麼,臣妾就吃什麼。不然城外七天,臣妾早就餓死了。其實有些東西,肚子餓得時候,吃起來還算美味的。」蘇綠芙笑意盈盈地聽著一聲聲似有似無的倒吸氣聲,甚至能感受了柳妃和明妃娘娘瞬間的窒息,看到錯愕的臉色,蘇綠芙笑得更溫暖。
「臣妾真該死,嚇著娘娘了。」吃人肉對她們這些嬌生慣養的人來說,是一件極為接受的事吧,蘇綠芙輕描淡寫。
「好噁心,你竟然吃人肉,髒死了,噁心!」柳妃眼眸鄙夷地看著她,好似蘇綠芙是一個怪物般。柔麗的臉頰紅成一片,作勢欲嘔。
「娘娘說得是!」蘇綠芙乖巧地低眉順眼,一雙翦水秋眸被長長的睫毛柔順地遮住,「臣妾也覺得很噁心。不過臣妾已經很幸運,想想那些死了孩子的母親,有點還要吃自己孩兒的肉,她們多可憐。」
「王妃別再說了!」明妃趕緊打斷,她的胃已經有點痙攣。柳妃畢竟年紀還小,小臉刷得都煞白煞白的,如雪如霜。蘇綠芙垂著頭,很聽話的,倒是真的不說話。
一陣沉寂後,蘇綠芙微微抬頭,笑看她們,眼眸純淨,絲毫看不出剛剛她說的話有多惡毒,那雙眼眸比六月嬌陽還要暖上幾分。
極少人知道,那是雙欺騙世人的眸,看似暖和,觸手凍人。
陽光和陰暗,在她身上,兩種極端,並不矛盾。
「楚王妃,可知這皇宮是什麼地方?」韓貴妃漸漸平穩自己的怒火,眼簾一眨,睜開又是常態。經過歲月洗禮的眸光略帶銳利,緊緊地逼迫著蘇綠芙的眼。
「願聽娘娘賜教!」蘇綠芙垂下眼眸,溫溫地笑著。
「 後宮是天下美女齊聚之地,這裡埋葬了很多容顏無雙的佳人。很多女人以為只要美貌就可以留住君主的眼光。那是奢望。」她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冰冷的話語,帶著淡淡的警告,「這裡年復一年,不管多美貌的女人都會在這裡慢慢凋零,就像御花園裡的春花,總有凋謝的一天。」
蘇綠芙依舊低垂著臉,微低的頭溫順地垂著,遮去她眼底的冰冷和諷刺,鳳君政連皇位都沒著落,她就擔心起她會魅主,是否也太早了些?「娘娘說的極是,臣妾深受教誨。鮮花是一時的燦爛,若是能選擇,哪朵鮮花願意留在這裡慢慢凋謝。人人都看得見鮮花光鮮的一時,卻看不到它在陽光下凋零的苦楚。娘娘,若是能選擇,一朵花絕對不會選擇留在埋葬的墓園。」
涼亭一陣死寂,只聞柳妃一聲低呼就再沒聲響,靜悄悄的,垂頭的她只覺得頭頂源源不斷地逼迫和惱怒,蘇綠芙風雲不變色,心靜如鏡。
韓貴妃完美的臉上有瞬間的崩裂,她的一席話,如箭穿心,宮廷的女人,悲哀的一面被她如戲言般出口,她怎能不怒,她不得不重新審視眼前的女子。笑意如沐春風,眼光卻透徹如水,這樣的女人在晉王身邊,更讓她憂心。
「王妃,明人不說暗話,這裡是皇宮,人多嘴雜,你至今還是楚王妃,瓜田李下,你最好懂得分寸,別給人落下口實。」
「娘娘說笑了,進宮非臣妾所願,和晉王牽扯更非臣妾所想。臣妾如今只是關在籠子的兔子,想出去,卻被一塊又重又硬的石頭擋住去路。娘娘若是願意搬開這塊石頭,臣妾不勝感激。」有趣而生動的比喻,一旁在明妃不屑的笑容中竟有絲幸災樂禍的好笑。柳妃聽見晉王被她比喻得如此不堪,柔麗的臉一片惱怒,礙於韓貴妃,不敢說些什麼,只是恨恨地瞪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