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玲輕哼一聲:「我說想見你,你是不是覺得很意外?」
「我恨你?」玲玲情緒有點激動:「你有什麼資格讓我恨,你哪一點比我強?論學歷、論年齡、論能力你哪一點比得上我,就算是相貌,我自問也不比你差多少,這樣的你,憑什麼讓我恨?」
雲靜靜見她情緒激動,淡淡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玲玲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你也只不過是,運氣比我好罷了,如果當年你沒有和他分手,現在在這裡的,就應該是你了。」
她忽然抬起頭,看著雲靜靜:「你說,如果換了是你,他會不會這麼絕情?」
雲靜靜一怔:「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他叫我全頂下來,我照做了,可是他還是把我拋下自己一個人跑了,臨走前甚至都沒想過要通知我一聲。如果換了是你,他會不會這麼做?我想他大概不會吧。他對你一直是不同的,要不然,他怎麼肯離婚,之前我求了他那麼久,他都不肯離婚,你跟了他那麼久,那些事他竟然一點都沒讓你沾上,還給你買了房子,給了你一大筆錢,他對你這麼好,一定不捨得拋下你的是吧。」
玲玲的神色明顯有些恍惚起來。
雲靜靜心中輕歎,卻搖頭道:「你錯了,他其實並不愛任何人,他只愛他自己,他不讓我參與他的事情,只是因為他不放心我,或許還認為我太笨做不好吧,畢竟我高中都沒有畢業,報表更是一竅不通。至於離婚,那是冷沁堅持的,和項沐風沒有關點關係。」
「冷沁,」玲玲低喃了幾聲,眼中忽然湧出淚來:「是我對不起她,當初要不是我去找她大吵大鬧,她也不會……」
雲靜靜倒吸一口冷氣,直覺得渾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聲音也忍不住尖厲起來:「你說什麼,你說當初要不是你去找她大吵大鬧?」
她腦海裡猛然浮現出那個夢境中的情景,一個面目不清的女人拉著冷沁不依不饒地吵鬧。
雲靜靜駭然站起身,看著玲玲披在肩上的那一頭卷髮,咬牙一字一字道:「原來,那個人是你!」
雲靜靜一直以為那個看不清面目的女人是雲靜靜,卻沒有想到,竟然會是玲玲。
是玲玲啊,是她一直視之如妹,細心照顧了三年的玲玲啊。如果不是年齡相差不大,說是她的女兒也不為過。這個消息,比她當初知道是項沐風害死了冷沁更讓她覺得震驚。
一想到玲玲竟然像對仇敵一樣扯著自己撕打叫罵,冷眼旁觀看著自己被人拋下陽台卻不聞不問。雲靜靜就覺得自己胸口處彷彿有一把匕首在攪動,令她痛徹心扉。
一個是她的丈夫,一個是她的妹妹,這兩個應該是她最親近的人,竟然勾結在一起謀害她。
她看著玲玲,又是失望又是傷心。
玲玲嗤笑道:「你擺出這副樣子卻是給誰看,當初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是還威脅項沐風,說要告訴冷沁來著嗎,要不是你這樣不知趣,項沐風也不至於把你……」
「你給我閉嘴!」雲靜靜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憤怒,厲聲道:「你看看你現在都成什麼樣子了。抽煙、濃妝艷抹、說話還這樣刻薄粗俗,你大學四年就學了這些東西?你這麼做,對得起……對得起冷沁嗎?」
「笑話,我為什麼要對得起冷沁?這麼多年,每一個人碰到我都會對我說,瞧,那就是冷沁資助的玲玲,每個人都告訴我一定要感恩戴德,我拼盡全力做好一件事,人們只會覺得理所當然,說到底是冷沁資助過的,如果我有一件事做得不對,別人就會說,你連這個都做不好,怎麼對得起冷沁的一片好心?我不管做什麼,都始終活在冷沁的陰影下,一年,兩年,三年,到底還有多少年?」
「你在說什麼?」雲靜靜覺得不可思議:「你這麼在意別人的議論?因為別人的幾句話就全盤否定了冷沁對你的好?」
「我沒有!」玲玲大聲道:「我也想感恩戴德啊,我一直告訴自己,我要感謝冷沁姐,是她給了我新生。可是,如果有個人,一直以你的保護神自居,什麼事情都要干涉你,什麼事情你都要聽她的,大到報什麼學校,學什麼專業,小到穿什麼衣服,梳什麼髮型她都要管,這樣的人,誰會受得了?她說,玲玲,你學財會吧,這個專業現在很吃香,所以我就只好報財會,哪怕我原本的願意是要報文學。這還不算,我買條裙子,她就會說,這件裙子領口太低了不適合你,我就只好把它壓在箱底,一年四季穿著牛仔褲。我不敢用化妝品,不敢燙髮,甚至不敢交男朋友,就是怕她會皺眉,說這個不適合我,那個我不合適。我已經滿十八歲了,是成年人了,我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生活,為什麼她總是要干涉我?」
雲靜靜怔在那裡,她從來沒有想過,原來對自己的好意,玲玲竟然是這樣理解的。
她一直把玲玲看作當年那個睜著一雙無助眼睛的小女孩,什麼事情都想替她考慮周到,一心想讓她少走彎路。卻沒有想到,竟然會被玲玲認為是在干涉她的生活,甚至對自己心懷不滿。
她想起前世媽媽常對她說「斗米養恩人,擔米養仇人」
難道真的是這個道理?
雲靜靜覺得心裡的憤怒都化作了無力感,她歎口氣:「難道這就是你破壞她的家庭的理由?那我問你,這麼多年來,你有沒有為她做過些什麼?」
玲玲臉上露出迷茫之色。
「沒有,是吧,你每年用她資助的錢去交學費,交生活費,甚至都沒有出去勤工儉學過,你生病了,是她帶你去醫院看病,你每年生日她都會記得給你買生日蛋糕。可是你呢,這幾年她生病了你有沒有去看過?她過生日你有沒有打過電話問候一聲?你只記得她干涉你的生活,滿懷不滿,可曾想過除了這之外,她對你的好?」
雲靜靜尖銳地道:「你口口聲聲說是因為不滿她對你的干涉才故意去破壞,這其實只是你給自己的忘恩負義找的借口吧,你真正想要的,是擁有和她一般的身份,地位還有金錢!」
玲玲的臉色變得慘白:「是啊,你說的對,我現在很後悔,自從那天以後,我每天都在想,可是,我又有什麼辦法呢,我不是故意的啊。是項沐風,他逼著我,如果我不照他說的做,我就會什麼也沒有了,我已經沒有了冷沁姐,不能再失去他了。」
「你剛才說話的語氣很像她啊,」玲玲突然微笑起來:「有很多年沒有聽到這種語氣了,還真是懷念呢,人真是很奇怪的動物,喜歡一樣東西就拚命想要去得到,等到發現自己實在得不到了,就又想去破壞。我一直想做像她那樣的人,有體面的工作,完美的家庭,還有優雅的氣質。可是我知道我做不到,我的出身決定了我不可能過上那種生活。我真是不甘心啊,我年輕,有學歷,長得也不難看,為什麼就不能過上優渥的生活呢。一開始,我覺得這沒什麼難的,項沐風不是很容易就愛上我了嗎,可是,後來我發現,他壓根也沒有離婚的打算,那我算什麼,難道我就要做他的地下情人,永遠不能見光?」
「所以你就利用了雲靜靜?」雲靜靜痛心地看著她:「你在大學裡所學到的聰明才智就全用到這上面了?」
「是啊,你看,結果不是都如我所料嗎,冷沁離了婚,你也被項沐風給甩了,我才是最後的勝利者。」
玲玲放聲大笑起來,笑得歇斯底里,笑得眼淚直流:「我以為自己是最後的勝利者,卻原來,都是一場空......」
獄警見玲玲情緒太過激烈,便決定中止兩人的會面,將玲玲重新帶回看守所。
玲玲也不反抗,只是一路走一路笑著。
雲靜靜走出房間,心裡很沉重。
等在門外的智成天見雲靜靜神色鬱鬱地出來,關切地上前,問道:「怎麼,談得不愉快?」
雲靜靜輕輕搖搖頭,沒有心思同他說話。
此時她的心裡,對任何人都充滿了失望,就連智成天,也覺得他並不值得信任。
她自己也知道這種遷怒的行為並不對,可是現在她心情不好,精神也不好,實在沒有精力去反思自己的錯誤。
堅決地拒絕了智成天要送她回家的要求,雲靜靜自己離開了拘留所。
可是她也沒有回家,一個下午,她就一個人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閒逛,像個遊魂似的。
她看著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精神卻彷彿游離於這人潮之外,耳旁似乎聽到了四周人聲鼎沸,又似乎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