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盤江從雲南省曲靖縣的崇山峻嶺中奔流而出，穿過峽谷，越過險灘，蜿蜒二千多公里，長途跋涉來到浩瀚的南海邊，與從江西省出發的北江和東江匯合，形成中國年徑流量第二大的河流—not；；；；；；；—珠江，三條河流攜帶的泥沙沖積成河道密佈水道成網的珠江三角洲。坐落在富庶珠江三角洲北緣的廣州港，連天浪靜，映日帆多，是中國南方最大的港口。
1974年1月13日早晨。
中國人民解放軍海軍金沙江艦停靠在廣州港黃埔海軍3號碼頭，初升的太陽透過灰色的雲層，把一道陽光投射在碼頭上，軍艦沐浴在明亮的陽光下，艦體嶄新的深灰色油漆在天光下散發出明亮的光澤，把「393」三個白色阿拉伯數字的舷號映襯得更加醒目。
軍港的信號台升起了一面黃白相間的信號旗，這是軍港統一升旗的注意信號。
金沙江艦的指揮台上，信號班長陳偉國手握亞麻布製成的紅色軍旗，口裡含著金屬哨子，眼睛注視著山坡上的信號台。在信號旗降下的瞬間，陳偉國吹響哨子的同時拉動旗繩，「八一」軍旗迅速升上桅桿，在燦爛的陽光中迎風飄揚。
中甲板正在檢拭火炮的37炮班長劉進喜麻利地跳下炮位，面向駕駛台立正，向升上桅頂的軍旗敬禮。
後甲板正在檢試便攜式滅火器的艙段班長周秀樹和艙段兵向富泉放下滅火器，面向駕駛台抬頭舉手敬禮。
前甲板正提著油漆桶的帆纜兵吳登雲放下油漆桶，仰首面向駕駛台敬禮。
碼頭上正往軍艦搬運蔬菜的炊事班長吳有糧和炊事兵趙萬和放下蔬菜，在衣襟上擦了擦手，面向駕駛台立正敬禮。
金沙江艦的艦長室裡，政委劉永業正在翻閱《艦艇修理工程項目表》。
劉永業是一副典型的南方人長相：突出的額頭，高高的顴骨，刀削的鼻子下面是厚厚的嘴唇，稀疏的眉毛下，一對細眼睛似睜非睜。如果他瞇著眼閉上嘴唇，別人很難能猜出他在想什麼。
金沙江艦是一艘中國自主研製的輕型炮艦，1965年6月正式編入人民海軍序列。這種炮艦屬近岸護衛型多用途艦艇，船長59。6米，最大寬度8。5米，排水量590噸；有指揮台、海圖室、前甲板（中甲板）和後甲板4層甲板；能遂行巡邏、反潛、佈雷等水面作戰任務。全艦編製人員78名，其中幹部16名，戰士62名，設艦長、政委、副艦長、副政委4位艦首長，下設航海、觀通、槍炮、水雷、機電和艦務六個部門，水雷部門目前暫由槍炮部門代管，所以槍炮部門有時也被稱為槍水部門。
經過6年的海上服役，金沙江艦在1972年國慶節後進修船廠進行中修，按規範這種軍艦中修的修船期是6個月，軍艦應該在1973年「五一」節前出廠，但是修船時間延長了一倍，1973年國慶節後軍艦勉強出了修船廠，停靠在黃埔海軍碼頭繼續修理，每天都有工人上艦補修，可是工程拖拖拉拉總是修不完。
自古道，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人民共和國自從實行義務兵役制以後，每年新兵入伍老兵退伍就成為國家和軍隊的一項經常性的工作。1971年秋季發生了震動世界的「九一三」事件，副統帥、國防部長乘飛機出逃摔死在蒙古國的溫都爾汗。國家高層基於各種因素的考慮，繼文化大革命風起雲湧的1967年之後，1971年共和國國防部第二次沒有發佈當年度的冬季徵兵命令和退伍命令。1971年服役期滿的老兵沒有按往年慣例在年底安排退伍，1972年也沒有訓練結束的新兵補充到艦艇部隊。隔了一年，1973年國慶節後，金沙江艦一下子接收了從艦隊訓練團分來的29名新戰士，人數比往年多一倍，11月份又有相同數量的老戰士復員離艦。
在工廠修船期間，艦首長的配備也有了變動。去年八月，劉艦長轉業到南海石油勘探公司工作，不知是什麼原因，新艦長到現在還沒有到任；十月，王副政委調到基地後勤部政治處當政治幹事，從基地政治部宣傳處調了一位宣傳幹事到艦上當副政委。
歲末年初，軍艦工作頭緒紛紜複雜：年終總結，評比先進，發展黨員，人員戰位調整等，哪一件都是費神費力的事。
當然，工作量最大的當屬老兵復退工作。每年老兵退伍這一段時間，也是部隊思想最複雜的時候，平時因嚴格紀律約束和繁忙工作而被掩蓋的問題，這時一齊冒了出來，如果處理不當，很容易出問題。確定退伍的老兵大部份是班長和技術骨幹，他們的言行對新戰士的影響很大，所以對他們一定要做過細的工作：對確定復員的老兵，要一個個找他們談心，設法解決他們提出的實際問題。基本夠入黨條件的就履行入黨手續；家庭生活確實困難的戰士，盡量爭取上級多撥些救濟款和糧票給他們作為退伍生活補貼；對需要繼續留隊的超期服役戰士，要教育他們「個人利益服從革命利益」，「一切聽從組織安排」，安心再幹一年。一句話，要做到「走得愉快，留得安心」。
艦長空缺，副政委又是新近從機關調來，對軍艦上的情況還不熟悉，副艦長也被修船工作弄得焦頭爛額，全艦的工作擔子幾乎全部壓在了政委劉永業的肩上。這兩個月來，劉永業就沒有好好休息過，這幾天胃病又犯了，一天不吃飯也不覺得餓，飯菜剛下肚，胃就脹得難受，胸口也堵得慌，「胃舒平」一吃一大把，全不管用。好在幾個部門長的工作能力都很強，一般的問題都在部門裡解決了，給他減輕了不少壓力，老兵復退這段非常時期總算平穩地過去了。
星期一，大隊政委楊立誠帶劉參謀和褚幹事到黃埔檢查工作，對金沙江艦的政治教育、軍事訓練和部隊管理等各項工作還比較滿意。楊政委傳達了大隊領導的決定：金沙江艦修船遺留的掃尾工程，要抓緊與修船廠聯繫解決，春節前軍艦必須返回大隊駐地軍馬崗。春節過後，集中一段時間進行紀律作風整頓，然後進入第二科目訓練。
「現在戰備任務很緊。」楊政委在支委會上特別強調，「金沙江艦進廠一年多，將近一半的戰士沒有出過海，水兵沒有出過海，還算什麼水兵？軍艦在航後，馬上就要轉入海上訓練和海上執勤，工作和生活環境艱苦，會產生許許多多思想問題，要教育部隊吃大苦、流大汗，發揚我軍艱苦奮鬥的優良傳統，完成1 —— 4科目訓練，盡快形成部隊戰鬥力，圓滿完成各項戰備任務。」
1974年元旦已經過去十幾天了，離春節也只有十一、二天了，時間短，工作又多，下一階段還有幾件事要抓緊……
劉永業放下《艦艇修理工程項目表》，隨手拿起桌子上的「友誼」牌香煙，抽出一支，劃著火柴點上，翻開《一月份工作計劃表》，微微皺起眉頭。
「咚咚」，門口響起了敲門聲，接著是一聲響亮的「報告！」
「進來。」劉永業的思緒被打斷，有些不快。
門開處，副政委何建華走了進來。
「哦，是副政委，坐吧。」劉永業抬起頭，望了望這個寬額頭尖下巴長著一對青蛙眼的年輕人，「副政委，有事？」
「政委，有幾件事想向您匯報。」何建華眨巴著眼睛，輕聲地說。
劉永業收攏桌子上的文件說：「坐下談吧。」
「按照艦上的工作計劃，下星期團支部準備改選。」何建華保持立正姿勢，隔著桌面遞過一張紙，「這是團支部委員候選人名單。」
劉永業接過名單瀏覽一遍。
「這個名單有沒有徵求幾個部門長的意見？」劉永業抬起頭。
「我想先請您過過目，定下來再徵求各部門的意見。」何建華謙恭地說。
「最好先徵求一下部門的意見，然後提交支委會研究決定，這樣做好一些。」劉永業用商量的語氣說。
「堅決按政委的指示辦。」何建華斬釘截鐵地說。
「我也不是什麼指示，只是建議吧。」劉永業瞇起眼睛。
副政委分管團支部工作，劉永業的話也不全是客套。
「政委，還有件事向您匯報。」何建華繼續說。
劉永業望著這張上下不成比例的「丁」字型臉，心裡有些不快：「什麼事？」
「昨天晚上機電部門戰士向富泉從機艙灌了兩桶柴油提到碼頭上去，不知給哪個老鄉送去了。我看要好好查一查！」何建華試探地說。
劉永業吸了口煙，瞇著眼，不置可否，抬頭看了一眼掛在艙壁正中的船鐘，說：「快八點了，我們下去開艦務會吧，有些事以後再研究吧。」
「那好吧。」何建華轉過身，搶先一步打開房門。
兩人下了梯口，到了中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