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袖的身子又是跟著微微一晃,心頭的恍惚已然快淹沒她所有的思緒。和眼前這個男人的點點滴滴忽然間盡數湧上:他待自己的情真意切,他待自己的點點滴滴,莫不是二人用艱難險阻漫漫度過。他帶她去過的雲隱別院說,這是要帶自己最愛的女人,在這裡卸甲歸田。她為他死過兩次,一次入了棺土,一次浴火重生。她肚子裡的孩子還正三月有餘,現如今……他不認得自己了?
陸雲袖不知道他面上是為何弄成這個模樣,是為了避人耳目又或者當真是跌下山崖。只是,葉隱風並非不負責任的男人,他即便是這般做也一定有他的道理和難處,因為當年他可以不碰那三個後院夫人,今日,依舊不可能會為了個惠娘而罔顧陸雲袖母子。
她是愛他的,也是信任他,更加的瞭解他。
雖然勞累又加了心酸,讓她幾欲昏倒,但陸雲袖咬牙堅持了下來,緩緩的鬆開手,轉頭問崔聖之:「他們的身體怎樣?」
崔聖之實際上也認出葉隱風了,無爭這雙眼力,差點就被他給蒙過去,幸好陸雲袖堅持要來,才將這個葉隱風給掘了出來。只是他的變化亦是讓崔聖之十分奇怪,但他不好干涉,一來這是夫妻間的事情,二來也許葉隱風還有什麼難處無法明說。若是如此,崔聖之便還是把這樁事當做不知道,讓陸雲袖與他糾纏便是。
他點點頭,「這位先生中毒最重,如果不是身子骨太好,恐怕早就……」
陸雲袖看了眼葉隱風,他現在這樣子,真的是糟糕……太糟糕了……她眸子裡頭隱隱有淚花盈動,輕聲說:「那就讓我留下來照顧他們……」
微微一頓,陸雲袖苦澀而又堅決的說:「照顧他們夫婦兩。」
「這怎麼成,夫人你一看就是懷了身孕之人,哪裡能讓你來服侍?」惠娘慌忙的擺手。
陸雲袖目光直直的看向葉隱風,他雖然也微微搖頭,但觸及到那雙堅定不移的眸子的時候,卻生生的停了下來,陸雲袖趕忙垂下頭,扶住那身子如風中落葉的惠娘,柔聲道:「我扶你進去,我雖然已有身孕,但好歹略懂醫理,既然你家患病最重,留我在這照看亦是正常。」
崔聖之終於開了金口,「我家夫人說的沒錯,既然這位先生中毒最深,還是留個人照看一下比較好。」
說到「我家夫人」四個字的時候,不論是陸雲袖亦或者是小碧還是現場的崔聖之,都能瞥見葉隱風身上那微微一顫的跡象,他果然……果然是故意不認陸雲袖的。
陸雲袖想到這裡,就越發不可能走,她不容置喙的將惠娘往屋子裡頭送,讓她躺在床上,用被子給她蓋上。
惠娘盯著這形容妖冶的女子,原本以為似這般長相的女人,肯定是說話刻薄舉止無端的那種類型,哪裡料得一舉一動卻是大家閨秀的行止。她見房中沒有旁人,突然間握住陸雲袖的手,低低的哀求道:「求你們一定要救我家相公。」
陸雲袖心頭似被斬了刀的痛,她呼吸也有些艱難,而淡淡回應了句:「……好。」
惠娘歎了口氣,「我相公是將其他人身上的病都引到自己的身上,才導致如今比其他人都要厲害。」
原來葉隱風還幹了這樁事。
陸雲袖正好看見窗外走過葉隱風那有些瘦削的身體,心知這是能單獨相處的機會,便對惠娘說了句:「你先歇息,我出去看看可有什麼能幫忙的。」
陸雲袖轉頭便跨了出去,跟在葉隱風後頭走著。他應是聽說了這村井有問題,便打算去遠一點的地方提水,手裡頭是個木桶,只是走一段路可能還需停一下,大約是對村裡頭的路不太熟悉,陸雲袖跟了上去,俯身去替他拿桶,口中的話也是淡然如初,「這位先生身體不適,還是讓我來提吧。」
葉隱風愣了下,卻又自己提在手上,說:「夫人懷有身孕,不易太過勞累。」
陸雲袖眼中又要有淚湧出,她側頭緩緩擦拭而去,才直起身子跟在葉隱風後頭,她多想喊一句,夫君,你為何要這般待我。
可她到底還是忍耐了下來,千帆過盡本應看淡,奈何情深似海,又如何能抹得去對葉隱風的思念。哪怕他現在身患重病,又形容俱毀,可在她心裡頭,這不還是那個曾經談笑風生的葉隱風麼?
她面對著他踽踽獨行的背影,輕聲說:「我是來尋我的夫君的。」
只是夫君不認她,她也不敢認夫君……
葉隱風的背脊挺直,站在坡上頭,看著下面潺潺而過的湖水,他並沒有回話,而是跳了下去,踏到湖邊去取水。
陸雲袖一咬牙,跟著往下頭走,可是腳腕被籐蔓纏住,頓時向下一滑,陸雲袖發出了聲驚呼,那邊的葉隱風聽見後,拋下手中的桶,立時轉身,卻渾身乏力,根本沒辦法像以前那樣,騰挪過去將陸雲袖抱在懷裡。
眼睜睜的,陸雲袖便從上頭滑坐了下來,渾身狼狽的卡在籐蔓堆裡。而葉隱風只是一步步的走了過來,伸手將她扶了起來。
葉隱風的面上,縱橫著幾道刀疤,這讓他原本俊朗的外表頓時顯得有些可怕,眼看著陸雲袖忽然間跛腿走過來,葉隱風卻微微一撤,沉聲說:「夫人你多小心。」
陸雲袖往前走一步,追問道:「你知道我是誰的對不對?」
葉隱風轉身去湖裡面打了水,一聲不吭的走過陸雲袖的身邊,踏上坡後卻又轉身伸手給她,「我拉你上來。」
陸雲袖的手握在葉隱風的掌心,她忽然間淚如泉湧,再也止不住的哭了出來。她不辭辛苦千里迢迢的來到西南,不是為了看到葉隱風對自己這般疏離,這隻手還是曾經的那隻手,即便是手背上那隱隱若現的傷疤也還是原來的位置,溫熱如初,寒涼入骨。
陸雲袖被拉上土坡,而他的額上已經滲出了點點汗珠,她想要上前替他擦汗,他卻冷冷避開說:「我這病有點嚴重,夫人還是……」
「我在乎麼?」陸雲袖顫聲說:「我找的是我的夫君,不是大將軍葉隱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