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整個褚雲王宮在這個時辰都已經沉入深深的夢鄉。若是此時還未睡的人,應該能清晰看見夜空中忽然閃過的一道白光。在一瞬間內被白光照亮的天空之中,隱約可見一大片的滾滾濃雲。這道白光就像是一道極快的閃電,直撲褚雲王山陵墓而去。
不過一盞茶的時間,白光又再一次出現,直直往北方更遠的地方而去……
……
「咻」地一聲,當我從白光之中睜開眼睛時,轉眼已經到了地面。入眼的是很熟悉的景色,儲瑛宮的桃花園裡。可是還沒有等我站穩,胸腔內只覺得一陣血氣翻湧,口腔一陣血腥味瀰漫,幾滴血珠已經順著我的指縫漏了下來。今晚我連續使用太多次的司命術,想來我這樣的身體估計已經是極限,再撐不了多久了。但是我已經顧不得太多,我必須在天亮之前將所有事情解決。
我原想進儲瑛宮找蘇凌塵,沒想到這個時辰,他的宮殿裡竟然還有另一個男人在。我能清晰看見蘇凌塵依舊穿著錦色的袍衫,而另一個穿著月白長衫的男人卻是背對著我。我看不見他的臉,卻隱約覺得這個身形和穿著打扮有點像師父。我隱於桃花樹後,準備靜靜等那個男人走後我再出現。我屏息靜待,隱約能夠聽見微風將對飲小酌的兩人的對話吹過來。
「……你什麼意思?」蘇凌塵問。
那個月白長衫的男人輕輕開口,嗓音裡是淡淡的慵懶清爽:「你聽不懂?那我就再說一次,天雪是你招惹不起的人。你若放手,我便能許你有朝一日能夠成就千秋霸業。你若……想將她這輩子都綁在身邊,我也樂意現在就殺了你。」
蘇凌塵面上沒有太多表情,只垂眸看看手裡把玩的精緻的白玉酒杯,問:「你又是她的誰?憑什麼替她做這樣的決定?」
我屏息聽著,我已經分辨出來,這聲音分明是容風的。可是這身影看去,又怎麼看怎麼像是師父。他不答。蘇凌塵等了許久,靜靜地又說,語氣裡忽然帶了一份強掩著的惴惴不安:「那……便由我猜猜看?」
蘇凌塵說:「一年多前,入我夢境告訴我,重華山上有貴人能助我的那人,是你?」白衣人不答,靜靜拿起手中酒杯,小啜了一口。
蘇凌塵又說:「霧山石門關,當時護著雪兒的白衣將軍,是你?」我用手遮上了眼,腿軟一般地沿著樹幹一下子跌坐下來。耳畔只聽見酒水滑入酒杯的輕響,然後有人默默一飲而盡。
「三日之前,我派往褚雲伏擊的五萬兵馬突然遭到突襲,全軍覆沒,也是你?」蘇凌塵似乎一下子被哽住,倏地站起來:「你究竟是誰?天雪又是誰?你們……」
之後的對話我已經聽得不太清楚,只覺得蘇凌塵的聲音離我耳畔越來越遠。袖中藏著的烏黑的玉石像是在一瞬之間燙著了我的手臂,輕輕從袖子裡滾落出來。這是我趁夜從褚雲陵墓偷出來的雲龍玉,可以永葆屍體栩栩如生的褚雲鎮國之玉,可是……
不知多久之後,我再次抬頭。淳淳琴聲入耳,極細極純的琴音,我聽出那該是我留在容風那裡的長相思,他正在彈那日我在正元宮裡彈的《鳳凰于飛》。等我終於有力氣站起來,我才緩緩踩著琴音的的空隙走出來。「容風。」我啞著聲音說。
琴聲一頓,只聽「砰」的一響,長相思從容風坐著的桃樹枝上掉下來,驚起附近兩隻小鳥一陣驚慌飛走。他背對著我,坐在不高的桃樹枝上,背影僵直。他沒有想到我會出現吧,他以為我會留在褚雲,不可能這麼快趕來吧?我緩緩坐上另一邊的樹枝,從這個角度,剛好能看見他低垂的眉眼,與僵在原處的雙手。
我一字一頓,說:「重華山?石門崖?陽平關?琴瑟和鳴?」他依舊不動。我又問:「東衛的烈風將軍,容風?還是重華山上讓我重生的師父天璣?你究竟是誰?又為什麼……」
眼前一幕幕的過往閃過,清晰得不可思議——
天光昏暗,我睜開雙眼,只見背著光的師父坐在床邊,面帶心疼地看著我,輕輕說:「芳菲,你想走,為師卻將你拉回來,你可會恨我?」
在霧山山洞之中,燭火昏暗,容風笑得仿若春神降臨,他對我說:「我記得你。」
褚雲營帳之內,容風臉皮極厚,面不改色地對芳華道:「你猜錯了,她是你的七嫂,前幾日訂的親。」
石門關前的平原,他帶我冒著常林兵馬的搜查,潛去褚雲大營。一陣廝殺之後,他輕聲呢喃:「阿雪,你信我啊。」他一身藍衣,長長的髮絲飛揚。他的眼睛裡,有一種感情濃得像是可以滴出水來。我當時突然哽住,只覺得這樣的畫面似曾相識,就像是千百次午夜夢迴,我都會看見的一個模糊身影。
石門崖的懸崖之上,蘇凌塵的長劍貼著冰冷刺骨的寒風刺過來,容風毫不猶豫地擋在我的身前,他色厲內荏地對蘇凌塵說:「蘇亭,好好看清楚你對面是誰!」
後來他抱著跌下懸崖的我,沙啞著嗓子問我:「阿雪,你怕不怕?」他緊緊摟著我,將下巴頂著我的腦袋,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聲音,他說:「你一個小姑娘,獨自衝進常林的五萬大軍中,難道你都不怕麼?」
茶樓裡,他笑笑,轉身招來小二,問說:「小二,這柳葉釀我喝著甚是合心意,不知這酒是你們自家釀的,還是從別處買的?」
飛羽大軍的營帳內,他背身向我,語氣裡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那你呢?遇到蘇亭,你覺得是幸,還是不幸?」
……
所有我與他發生的一切有如走馬觀花,一下子在我腦海湧現,爭先恐後地要從我的記憶裡跑出來。我平靜地問:「你為什麼要出現在我的生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