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戰場上只剩下風聲。白九聽不見那些亡魂的咽唔聲,聽不見我和容風的聲音。她只想聽見那個穿著黑甲的男人的聲音。
這個戰場上屍橫遍野,有千百座小山,容風他說,她已經這樣子找了很久。
在我昏迷過去的後來,纏鬥中的他們二人被常林後方射出的一陣箭雨硬是分了開來。之後便是兩軍的一場大混戰,而他們兩人在這混戰之中亦是被越衝越遠。
「韋溫,韋溫,你在哪裡。」萬千橫躺著的兵士屍體間,白九顫著聲音,一具具撥開他們,從戰場的這一頭一直到另一頭。而她的聲音也越來越虛弱,步伐越來越緩。
他們究竟做了什麼,我這一場司命,究竟是為什麼了。
我捏訣定了那些魂魄和牛頭馬面的身形,剛想掠過去叫住白九,可是容風突然按住了我的肩頭。「讓她找吧,若是找到了,這場司命也就值了。」
突然,一直以赤血支著身體的白九矮下身去。我以為她終是支撐不住倒下去了,但是她的抽泣聲拉住了我的腳步:「我終於找到你了。」她俯下身托住那人的上半身,輕輕抱著他。她懷裡的男人戴著猩紅的猙獰面具,一動不動地倒在白九懷裡。
感覺不到呼吸,感覺不到脈搏跳動。任堅他……終是死了嗎?
「他還活著。」
「他還活著?」白九抬眼看看我,一雙失去了焦距的眼睛無神地抬著。未幾又垂下去,深深望著懷裡的男人。
既然是我帶任堅回來,他若死了,那麼這司命之界也會漸漸消失。可是我還感覺不到這司命之界有任何的異樣。
果然,在白九沉沉的低喃聲中,王韞一陣輕顫,緩緩睜開了眼睛。可他一見是白九,竟不顧身體上的疼痛,硬是要強行掙脫她的懷抱。在王韞推拒的那一刻,白九突然伸出雙手捧住王韞戴著面具的臉,低低說:「任堅,夠了。」
這四個字彷彿是一句魔咒,瞬間讓王韞從開戰到現在緊繃的神經瞬間鬆弛了下來。這人的確是任堅本人,不是什麼假冒的王韞,原來白九從一開始就知道。「那天晚上……你應該……什麼都沒聽到……才對啊。」任堅這麼問。
容風說得沒錯,我的確顧慮得太多。就算白九沒有聽到我與任堅的對話又如何,依她的聰慧又如何想像不到任堅的用意。他是想死在她手裡,他知道她這些年來一直活在仇恨裡,他想讓她解脫。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
白九顫著手,緩緩將他臉上的面具摘了下來。面具下面,是與當年韋溫極相像的一張臉,白九的眼淚在這一刻緩緩淌下。一滴一滴落在被鮮血染紅了半張臉的任堅的臉上。
「不……不要哭,兮顏。」任堅幾乎動不了,可是還是堅持著抬起手想要拭去白九臉上的淚痕,可是抬至一半卻再也無法……白九伸手接過他的手,貼在臉頰,淡淡漾了個笑花在嘴角:「你知不知道,這些天,你總想對你說。兮顏這個名字,這些年來除開母親,只有你這麼喚我。你,你再喚一次,好不好?」
這是自白子術死後,我第一次看見白九笑。看來她早已原諒了他,可是他卻被縛在自以為的仇恨裡不能自拔。
「兮顏……」這一聲輕喚低得如同歎息。卻也重重敲在白九心上。任堅的臉上已經隱隱生出了死氣,而隨著他的一聲歎息,整個司命之界亦是輕微的響起陣陣鈴鐺聲。
白九心下一沉,剛想開口喚他,可是任堅已經安詳地闔了眼。生命的力量在這一刻流失得突然。「……任堅?」
她忍了許久的淚水終於決堤,手中頰畔是任堅漸漸發冷的手掌,眼中懷裡是任堅淺淺的熟悉的笑意。她啞了聲音:「……任堅!」
這是陽平關外至今為止最為慘烈的一仗,兩軍前來的近萬人全軍覆沒,兩軍主將亦是戰死於這場戰役之中。
「任堅,下輩子,我不是白家的白九,你不是常林的王韞,我們就只做對簡單的夫妻,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