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所有的煙塵散盡,我睜開現世中的眼。花圃中的砂海香已然枯萎,馬車上的方婉的身體也已經不見蹤影,軟墊上她躺過的地方還有著淺淺的凹痕,似乎是唯一能證明她曾經在這裡出現過的證據一般。
我突然覺得心酸得無以復加。
曾經以為,擁有是不容易的;看過方婉他們三人的這一段才知道,原來,捨棄更難。
我不在意地抹去了嘴角的血珠。司命之術的反噬,若我所施的術對未來影響越大,那麼反噬在我身上的作用就越明顯。還好還好,只是嘔了口血而已,算不得什麼。我一開始便知道這一場交易,一定會有所代價,師父和秀卿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他們還是放手讓我去做了,所幸這事從這個方面來說,還是勉強稱得上是圓滿。
而這個交易本身,亦算得上圓滿。蘇凌塵救方婉的初衷,也只是為了返魂香,他以一個願望作為交換請我幫他。也就是說,今後若有一日,我以這個願望要求他,他便會為我做一切。很好的交換條件不是麼?
……
我們回來的時刻,正是那一日我和蘇凌塵回到出發的時候,秀卿與拂衣任先生喝酒聊天的那個晚上。月朗星稀,我鼻尖聞到雲漠裡特有的乾燥的砂的味道。
就跟我離去時一樣,他們仍喝著酒。不過任先生似乎是已經回屋歇下了,而秀卿這樣的兩杯倒也被灌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拂衣一個人對著眼前的酒罈愣愣出神。也是,按秀卿的酒量來說,能撐到我回來就很不容易了,畢竟拂衣和任先生都極擅此道。
我看拂衣怔怔出神,想想也難免。司命的力量奪走了他腦海裡關於方婉的一切,只剩下他送藥到連家別院的小小片段。司命,如此強大而恐怖的力量。只是方婉的一念之差,竟就能生生剝奪了一個人的記憶。
他不記得她,也不記得屬於他們倆的月夜,或許連現在喝酒澆愁的原因都不記得了。可是我卻不能否認他與方婉之間,曾經真實存在過的那種一見鍾情。如果只是因為方婉的決絕便讓他失去這一段或許對他來說非常重要的回憶,我又何其捨得。
我上前在他對面靜靜坐下。「方婉讓我對你說聲謝謝,還有對不起。」
「方婉……?」他抬眼,幽黑的瞳眸中帶著一絲茫然。
「如果你不記得,那我便給你講個故事吧。」我從袖間拿出一卷畫紙,正是我從方婉房裡悄悄摸走的那一張望梅圖。「這個給你。我想,對於他們兩個,除了我們的記憶以外,也就只剩它了。」
我看著手中這幅畫,靜靜微笑。畫間的美人有一張極美的望著滿園梅花的表情。這幅畫的左下角,凝了幾滴淚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