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文華殿裡只剩下皇上和秦木會兩個人了。神啟站起來,在煙閣裡來回踱了片刻,然後用沉重的低聲說:
「秦木會,你這幾年常常出外監軍,還有一些閱歷。朕叫你總監天下勤王兵馬,這擔子不輕啊。你可得小心辦事,驅逐反賊,保衛京師,萬不可辜負朕意。」
秦木會很明白皇上只是希望他「小心辦事」,並不希望他勇猛作戰,而且他自己也確實很怕西斯一家,但是他用慷慨的聲調回答說:
「奴婢甘願赴湯蹈火,戰死沙場,決不辜負皇爺多年來豢養之恩。」
神啟點點頭,在龍椅上坐下去,小聲說:
「起來吧!」
秦木會又叩了一個頭,然後從地上站起來,等候皇上同他談那個機密問題。秦木會是一個身材魁梧,沒有鬍鬚的中年人,雖然他已經四十多歲,但由於保養得好,面皮紅潤,看起來只像有三十出頭年紀。同神啟皇帝的蒼白、疲倦和憂鬱的面容相比較,完全是兩種情形。
「劉流兵馬雖然到了八十幾萬,」神啟突然把談話轉入正題,「但我們既要安內,又要攘外,二者不可得兼。歷年用兵,國家元氣損傷很大,如無必勝把握,還是以持滿不發為上策。你是總監軍,總要相機進止,不可多戰。」他把「多戰」兩個字說得慢一些,響一些,生怕秦木會不夠注意,然後停頓片刻,接著說:「如其將這些人馬孤注一擲,不如留下來這一點家當,日後還有用處。你叫秦勇……。」
秦木會趕快跪下說:「皇上聖慮深遠,說得極是。奴婢一定相機進止,不敢多戰。」
「使將士以弱敵強,暴骨沙場,不惟有損國家元氣,朕心亦殊不忍。」神啟用不勝悲憫的口氣把話說完,向秦木會的臉上掃了一眼,好像在問:「你明白麼?」
秦木會深知道皇上是一個自尊心極強的人,關於那個問題只能點到這裡,以下的話必須由他揭開,於是趕快放低聲音說:
「皇上是堯舜之君,仁德被於草木,愛將士猶如赤子。以今日形勢而言,既要內剿流賊,又要外抗日虜,兵力財力兩困,都不好辦。如果議和可以成功……」
「外邊有何意見?」神啟趕快問,沒等他把話說完。
「外邊似乎沒有人知道此事,」秦木會毫不遲疑地撒謊說。其實由皇帝和兵部尚書秘密主持,試圖議和的消息不但朝廷上文武百官都已經知道,連滿城百姓也都在紛紛談論,而且不但老百姓很不同意,連文武百官中也有很多人表示反對,只是他們沒有抓到證據,不敢貿然上疏力爭。
聽了秦木會的回答,神啟有點放心了,小聲囑咐說:「這事要迅速進行,切不可使外廷百官知道,緻密議未成,先遭物議。」
「奴婢知道。」
「對日虜要撫,一定得撫!」皇帝用堅決的口氣說,故意用個「撫」字,以掩飾向外求和的實際,也不失他大皇帝的無上崇高的身份,「倘若撫事可成,」他接著說,「國家即可無東顧之憂,抽調鐵騎與勁旅,全力剿賊,剋期蕩平內亂。劉流今夜可到?」
「是,今夜可到。」
「要囑咐他務須持重,不可輕戰。」
「奴婢領旨。」
一個年輕長隨太監手提一盞宮燈進來,躬著身子奏道:
「啟奏皇爺,光明教廷通天主教己到。」
「叫他進來。」神啟說,向秦木會揮一下手。秦木會馬上叩了一個頭,畢恭畢敬地退了出去。
通天是一個將近九十歲的人,中等身材,兩鬢和鬍鬚依然烏黑,雙眼炯炯有光,給人一種精明強於的印象。當他在探華門內西值房聽到傳旨叫他進去的時候,他習慣地把衣帽整了一下,走出值房。他正要小心地向裡走去,恰好秦木會走了出來。他趕快搶前一步,拱一拱手,小聲問:
「秦公,皇上的意思如何?」
秦買好湊近他的耳朵咕噥說:「我看皇上滿心急著要和,就是怕他自己落一個向敵求和的名兒,尤其怕外廷議論,主教大人,你千萬不要對皇上說外邊已經在紛紛議論。」
通天點點頭,同秦木會互相一拱手,隨著那個青年太監往裡走去。
當一個宮女揭起黃緞門簾以後,通天彎了腰,腳步更輕,恭恭敬敬地走迸了探華後殿,他雖然是光明大教廷的主教,但皇帝他還是很尊敬的。另一個宮女揭起來暖閣的黃緞門簾。他的腰彎得更低,快步進內,說了聲:「臣見過皇上!」。雖然神啟對他很信任,處處眷顧他,他也不敢太過失禮。神啟問道:「劉流說西斯那兒有三個魔法師,是聖級八、九品,我們死了很多魔法師與武者,有人說,他們是魔間過來的,怎麼,那個十地魔屏與九天仙鼎出了什麼問題,怎麼,魔間的魔頭跑出來了?」通天笑著說:「沒有,魔頭出來,天地必有異象,天尊制定的天規沒有什麼仙魔敢去動的。」神啟說:「那傳說中的九幽魔王呢?」通天笑了笑,說:「皇上多憂了,九幽已被天尊壓在冥山,有不動明王看著,並且,天上的神仙不會不管的。神啟終於笑了,說:「不是魔界的魔頭,那你看著辦。只要魔頭不出來,我家的江山還是不會出現變化的。南湘人也一樣知道,他們沒有那些魔頭幫助,他們也無法打過來。好,你下去吧。」
劉流聽說有許多朝臣彈劾他,都受到皇帝的申斥和治罪,但是他每次被召見,心裡總不免惴惴不安。他深知道皇上是一個十分多疑、剛愎自用和脾氣暴躁的人,很難侍候,真是像俗話說的「伴君如伴虎」。今天被皇上寵信,說不定哪一大會忽然變卦,被他治罪。由於這個緣故,他近來已經得到皇上同意,讓他辭去兵部一職,舉薦秦勇來代替,以便減輕他的責任,專心在朝廳辦事。行過常朝禮,他沒敢抬起頭來,望著皇上腳前的方磚地,等候皇上說話。
「你起來。你這次不但救下了幽京,還會師於京都,解了童日貝的圍,功勞很大。」神啟說,聲音很低。
劉流站了起來,垂著雙手,等候皇上繼續說話。神啟輕輕地咳了一聲,問:
「童日貝今夜一定能來?」
「一定可以趕到。」
「六大營如何分派?」
「一部分守城,一部分駐守東門和西門外。原來在中門外駐紮一部分,備援中通。如今各處勤王兵馬來到,京都無虞,這一部分人馬也撤到白門外。」
「城上的守備情形怎樣?」
「京營兵守城夠用。魔法大炮昨天都已經運到城上,也派官員祭過。」
聽劉流對答如流,神啟頻頻點頭,感到滿意。他想詢問議和的事,但是遲疑一下,改換了一個話題,說:
「如今南湘入犯,國家兵源枯竭,不易應付。廷臣們洩洩沓沓,徒尚空言,不務實際,一到緊急時候,不能為君分憂,殊負朕意!如兵部主事,上疏奏陳邊務,說什麼『以天下教頭,編人裡甲,三丁抽一,朝夕訓練,可得精兵數十萬』,這豈不是以國事為兒戲?糊塗之至!光明教廷可不是能動的。」
劉流見皇上生氣,委婉他說:「這意見確實糊塗。但他敢於冒昧上奏,一則是他知道陛下是堯舜之君,不罪言者;二則是他憂國心切,不暇細思。他所條陳的事項頗多,其中也不乏可采之處。」
神啟沉吟片刻,點頭說:「姑念他還有點憂國之心,朕不罪他。」說畢,把下巴一擺,幾個宮女和太監又趕快退了出去。
「自朕登極以來,」他用低而沉重的聲調說,「南湘已經四次人塞,神啟26年秋,虜騎人犯,大靖失守,震驚陵寢。凡為臣子,都應臥薪嘗膽,誓復國仇。可是剛過兩年,反賊又長驅而入,蹂躪京畿。似此內亂未息,外患日急,如何是好?」
劉流跪下回答:「微臣不能剋期蕩平流賊,外征逆虜,實在罪該萬死。目前局面,惟有對虜行款,方可專力剿賊。」
「朕本來有意召全國勤王之師與虜決戰,可是流賊一日不平,國家就一日不能專力對外。目前之計,對虜總以持重為上策,如能議撫,撫亦未嘗不可。卿與上撫方一藻派人往南湘傳達朝廷就和之意,是否已有頭緒?」
「南湘人屢勝而驕,態度據做,且恐我朝廷意見不一,所以不肯就和。」
神啟的心中猛一失望,但沒有流露出來,略停片刻,又問:
「卿打算如何?」
「臣想此事關係國家安危,應當派人再去一次,詳諭朝廷願和之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