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未必真豪傑
姬小凡。西斯見他面白如紙,話語隨時要中斷,忙輸了一點元力過去,那知反而激得他連吐幾口血,轅軒無敵笑道:我經筋俱斷,你這元力輸得又快又急,我可受不了。
姬小凡忙按納心神,將一點元力慢慢輸送過去,一盞茶涼工夫,轅軒無敵頹委的精神恢復了不少,連面色也有了那麼一點紅潤。
轅軒無敵笑道:好了,多了老哥可受不了。姬小凡停下來,又將他扶正,只聽得他說道:以後與人對敵,這精元輸得越快越急越大為好,你學過萬妖訣,萬妖訣也不錯了,可與陰陽九轉輪神功相比,那可相差太遠。
接著將自己修煉的心德與各種事項一一說明,這一下光費了兩個多時辰,姬小凡見他精神越來越不濟,忙又輸了一點元氣過去。
轅軒無敵接著說道:我本是楚國的太子,可我見了語嫣後連太子也不做了。
他歎了口氣,又說:我父皇死後,楚國沒了太子,幾個王叔打起來,卻給了吳國好機會,幾個王叔誰也沒有做成皇帝,卻鬧騰得吳國滅了我楚國。
我是轅軒氏的罪人,我是楚國的罪人。
過了半響,他抬起頭說:可是我從不後悔。我認識了語嫣,做什麼也不後悔。
那一年我奉父皇之命,到勝武考查民情,我乘船下來,出了楚都後,船泊在武寧坪。
那天晚上,我在船中聽得岸上有打鬥的聲音。我生性愛武,自是關心,便從窗中向外張望。
那晚月光明亮,看得清清楚楚,是三個人在圍攻一個老獸人。這三個人都是鬥技界的出名人物,我倒都認得。
一個是梅家的梅藏天,一個是西斯家的瀚海,;姬小凡想那是先祖gt;一個是光明教的聖子龍震世。
我和梅藏天曾有過數面之緣,知他武功不弱,我當時遠不及他,見他們三人聯手攻敵,想來必操勝算。
那老獸人背上已經受傷,不住地流血,手中又沒兵刃,只是以一雙肉掌和他三人相鬥,但他功夫可比他們高出太多。
那三人不敢逼近他身旁。我越看越是不平,但見他們使的都是殺著,顯然要置那老獸人於死地。我一聲也不敢出,生怕給他們發覺,禍事可是不小。
這種江湖上的仇殺,倘若給旁人瞧見了,往往便要殺人滅口。
斗了半天,那老者背上的血越流越多,實在支持不住了,突然叫道:『好,我交給你們』。伸手到懷中去掏摸什麼。
梅藏天他們三人一齊擁上,似乎生怕給旁人爭了先去。突然之間,那老者雙掌呼地推出,三人為掌力所逼,齊向後退。
老者轉身便奔,撲通一聲,跳入了江中。三人大聲驚叫,趕到江邊。
楚江從陰山奔瀉下來,武寧坪的江水有多急?只一霎間,那老獸人自然是無影無蹤了。
但梅藏天還是不肯死心,跳到我船上,拔了竹篙,在江中亂撈一陣。
這三人既逼死了那老頭,該當歡喜才是,但三人臉色都極為可怕。
我不敢多看,將頭蒙在被中,隱隱約約聽得他們在爭吵什麼,似乎是互相埋怨。
我直聽得這三人都走遠了,才敢起身,忽聽得後梢上拍的一聲響,梢公『啊』的一聲,叫道:『有水鬼!』我側頭一看,只見一個人濕淋淋地伏在船板上,正是那個老獸人。原來他跳入江中後,鑽入船底,用大力獅爪手法鉤住船底,凝住了呼吸,待敵人退走後這才出來。
我忙將他扶入船中,見他氣息奄奄,話也說不出來了。
我心中想,梅藏天他們如不死心,定會趕向下游尋覓這老者的屍體。也是我自居俠義道,要救人性命,便命船家立即開船,溯江而上,回向武寧。
船家當然不願,半夜中又沒縴夫,上武寧豈是易事?但總而言之,有錢能使鬼推磨便了。我身邊帶得有金創藥,便替那老獸人治傷。
可是他背上那一劍刺得好深,穿通了肺,這傷是治不好的了。我只有盡力而為,什麼也不問他,親眼見他躍入長江,鑽入船底,這份膽識和功夫,便值得我給他賣命。
這麼治了三天,那老者問了我的姓名,苦笑道:『很好,很好!』從懷中取出一個油紙包來交給我。我道:『老丈的親人在什麼地方?我必替老丈送到,決不有誤。』那老者道:『你知道我是誰?』我道:『不知。』他道:『我是陰明。』
「我這一驚自然是非同小可。這陰明雖是黃金比蒙,卻是天下鬥技最高之一,又是陰山派的開山鼻祖。
梅龍西斯是他的三大弟子,俠名遠播,更兼武功之高,已達大宗師境界,聽了這番話我更加震駭。
老先生向我苦笑著搖搖頭,道:『我的第三徒兒最厲害,搶先冷不防的在我背上插了一劍,老頭兒才逼得跳江逃命。』
我不知說些什麼話來安慰他才是,心想他師徒四人反目成仇,必有重大之極的原因,我是外人,雖是好奇,卻也不便多問。
老先生道:『我在這世上的親人,就這麼三個徒兒。他們想奪我一部劍譜,可是沒有劍訣,那又有什麼用?我的鬥技雖然神奇,又怎及得上陰陽九轉輪神功了?這部神功寶訣,我送了給你,好好地練罷,此經若然練成,威力奇大,千萬不可誤傳匪人。』我的經書,就是這樣來的。
「老先生說了這番話後,沒挨上兩個時辰便死了。
我在楚江邊給他安葬,當時我全不知是此事重大,只道是他本門中所爭奪的一部鬥氣訣譜,因此沒想到須得嚴守隱秘,便在老先生墓前立了一塊碑,寫上『陰山陰先生明之墓』。
哪知道這塊石碑,竟給我惹來了無窮的煩惱。
有人便從這石碑的線索,追查石匠、船夫,查到這碑是我立的,老先生是我葬的,那麼老先生身上所懷的東西,十之八九是落入了我手中。
「風聲一洩漏,來訪的人越來越多。我實在應付不了,到得最後,連梅藏天也來了。
我不厭其煩,在皇宮耽不下去,只有一走了之,隱姓埋名,走得遠遠的,那知在一處山莊碰見了語嫣。」
轅軒無敵這時面帶笑容,繼續說道:我還記得那天薄暮中亮起了火柴的火星,湖面變得暗淡下來,湖周圍的陸地罩上了夜的帷幕,湖上的亮光漸漸隱去了。周圍的空氣神秘莫測,不知何處傳來班卓琴一類的音樂聲。
天上金色的光芒褪去了,明月升上來了,似乎微綻著笑靨。對岸黛色的林子隱入黑夜中去了。黑夜中,時而流曳著幾道光線。
湖面上,遠遠地閃爍著魔幻般的幾縷光芒,像蒼白的珠光,淡綠、淡紅、淡黃三色兼而有之。隨著遊船駛進巨大的陰影中,隨著燈火的閃動,光芒四射的船上奏出的樂曲聲,遠遠飄過來。
一切都讓燈光照亮了。這邊,那邊,無論是在朦朧的水面上還是在湖的盡頭,都閃著燈光。
湖水在白日的最後一縷光線照耀下呈現出奶白色,沒有一絲陰影,只有從看不見的船上流瀉出的孤獨、細弱的燈光。
沒有槳聲,小船悄悄地從慘淡的光線下駛入叢林籠罩下的黑夜中去,船上的燈籠似乎要燃起大火來,紅樸樸、圓圓的,煞是可愛地懸掛在船頭。
湖水中映出點點跳躍著的燈光。水面上,到處都倒映著這些無聲的流火。
轅軒無敵說道:我貪圖這黑夜下的湖色美景,忘了記憶路徑,眼見小路東一條、西一條,不知那一條才是來路,要回到小船停泊處卻有點兒難了,心想:「先走到水邊再說。」可是越走越覺不對,眼中的花草都是先前沒見過的,正暗暗擔心,忽聽得左首林中有人說話,便在此時,只聽得一個女子的聲音輕輕一聲歎息。
霎時之間,我不由得全身一震,一顆心怦怦跳動,心想:「這一聲歎息如此好聽,世上怎能有這樣的聲音?」我轉過去一看,只見一個身穿藕色紗衫的女郎,臉朝著花樹,身形苗條,長髮披向背心,用一根銀色絲帶輕輕挽住。
我望著她的背影,只覺這女郎身旁似有煙霞輕籠,當真非塵世中人,便深深一揖,說道:「在下轅軒,拜見姑娘。語嫣見了我呆樣,不由得嫣然一笑。
見了語嫣的笑後,我再也不能自己,所有的心思都只顧得回味那攝人心魂的一笑了。
回客舟的路上,我滿腦子裡都是剛才稍縱即逝的那一幕。
當時身為風流才子的我對女人的風韻可以說是歷經頗豐,但無論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誰都比不上剛上轎中那位女子的淺淺一笑更讓他動心。
雖然我不瞭解那女子的身份,可那端莊俏麗的臉蛋,蘊含著盈盈秋水的大眼睛,真讓人看了著迷。尤其是那一笑,嬌而不媚,艷而不俗,似乎展開了一片春意盎然的天地,怎不引人想要融入其中。
悶悶不樂地回到舟中,幾個友人正等著我,準備在舟上休息一夜後,第二天起航返回勝武。這一夜,我神思迷離,轉側難眠,想到夜半時,忽然生出一條妙計。
我稍稍合計後,猛然大叫一聲,翻聲坐起,狂呼不已,捶首頓足。
同舟的友人被他驚醒,急忙拉住他,問其何故;我故意迷糊了半天,才心存餘悸地說:「剛才夢中見到一員天神,紅髮撩牙,身高丈餘,手持一碩大金杵,直朝我打來,說我進香不虔誠,得罪了天帝,派他來責罰我。我叩頭再三哀求,他才勉強說今日姑且饒過我,但必須在天明時,隻身持香,沿途禮拜,到茅山古寺中謝罪,否則再來懲罰我。」
友人紛紛寬慰我不必放在心上,但我裝作依然不放心,堅決地說:「還為遵奉神教,明日獨自上山進香,你們可以駕舟先回,不必等我。」
好友拗不過我,便同意了我的建議。
第二天一早,我離舟登岸,又返回勝武城中,委婉地向人打聽那天的那隊人的情況。
終於得知,原來是大岳一家貴夫人所率進香的隊伍,而其中最美的乃是夫人的女兒,我認定那莞爾一笑的姑娘就是那貴婦人的女兒。
探知那家的畫肪明日一早將啟程返回大岳,我便悄悄雇了一葉小舟,讓船夫將舟靠近那家畫舫停泊。
又是一個無眠之夜,可一想到悠然神往的美人就近在咫尺,心中有幾分踏實,又有幾分悸動。整整一夜,想入非非,思緒在半夢半醒之間飄浮。
晨曦微露時,我爬出狹小的船艙,到船頭上坐下,四周水面上曉霧朦朧。畫舫和小舟都像飄蕩在雲霧繚繞的仙境中,令他更加心蕩神移,幻想著自己與佳人在天宮雲端相擁。就在我心猿意馬時,猛地一盆冷水從天而降,澆在他的頭上,我驟然驚醒抬頭望去,卻恰好看見那小姐站在畫肪艙窗前,她的小丫頭端著臉盆在發窘。
本是生出一股火氣的我,見水是從美人丫環手裡潑出,頓時火氣消散,彷彿覺得那水是一股醇香的清醴,美美地滋潤了他的心頭,望著美人深情地露出笑容。
那畫肪上的丫頭因曉霧遮掩,不小心把洗臉水潑在臨船客人身上。
正不知所措時,見那客人抬頭,卻是前日裡在街上過看到的那位公子,此時淋成了落湯雞,不但沒責怪自己,反而對自己微笑,當下心生慶幸,那小姐見了我這般熊樣也悠然報之一笑。
我又被這燦爛的一笑迷住了,待我鎮定下來想搭腔時,那小姐的丫頭已落下畫舫窗紗,畫舫也緩緩起動了。
我急忙吩咐船夫操漿緊隨其後,並掏出一錠紋銀拋到船夫手中,船夫領會其意,賣力地劃著漿,緊緊尾隨著畫舫前行。
一路順風船速,晌午過後,畫舫和小舟同時抵達大岳,在行船過程中,再也沒見到那姑娘露面,我只感心中空落落的。
畫舫停穩後,貴夫人在眾婢女的簇擁中下了船,登上前來迎接的華轎。那姑娘轉身的時候,一抬眼,正望見也已下了船、正站在那裡不知所措的我,見他那副癡癡呆呆的神情,又不由地意味深長地對他一笑,然後上了轎。
於是,我緊追著轎子往前走。轉眼來到朱門高聳的府門前,幾乘轎子和後面跟著的一大群僕侍魚貫入門,我跟在後面居然毫不思索的也往裡邁步,被守門的僕人攔住,我才回過神來。
見了那府門上的匾,才吃了一驚,原來這是練大將軍的府第,他家世代是神教教徒,供奉的是天聖夫人,也就是光明教眾口中的地魔。
我想這下麻煩了,我皇家供奉的大光明神,神教與光明教庭代代為敵,不知有多少個千年了,我身為太子,一言一行影響甚眾,父皇肯定不會答應這門親事。
但我卻放不下語嫣的笑容,整天呆呆的,有好幾次還做錯了事,弄得父皇大發脾氣。
就這樣,過去了一個月,我真的快瘋了,我的侍從思前想後,為我想出一條「苦肉計」。
首先,我到當鋪買下一套洗得發白了的藍布儒衫穿上,然而醞釀了半天情緒,來到練府門前不遠處,雙眼含淚地踱來踱去。
這一招還真靈,不一會兒,就有好心人上來問我的情況,我佯裝無奈地訴說:「小生本是武寧人士,埋頭讀書,別無他長,誰料天降橫禍,父母相繼去世,小生生計無著,特來大岳投奔親戚。偏偏親戚家又已搬遷,找不到下落,我已身無分文,走投無路了!」
說完嗚咽咽地悲哭起來。圍觀的人同情地安慰他,心軟的人還陪著他落下幾滴淚。圍觀的人群中有一位練府的管家,他見我眉清目秀,頗有靈性,如今落魄到這地步,確實可憐,便想幫他一把,於是上前道:「公子如果不嫌棄的話,我倒是有個地方可讓公子權且安身。」
旁邊的人認出他是練府的管家,紛紛奉承他有辦法。我一聽是華府的管家,心中暗暗高興,急忙擦乾眼淚,輯首答謝道:「承蒙大伯提攜,只要有安身之所,還有什麼嫌棄!」
練府管家被眾人捧得很受用,拈著鬍鬚說:「我家老爺正想為兩位公子請一位伴讀的書僮,公子不嫌辱沒清名的話,我可向老爺舉薦。」
我連忙上前千恩萬謝。就這樣,通過管家的推薦,我順利地當上了練家兩位少爺的伴讀,並獲名練文羽。
可一個多月過去,我連語嫣的面也沒見著,很快到了九月上旬,練府家的菊花開了。這練家名貴的品種倒真不少,嗯,**有都勝、金芍葯、黃鶴翎、報君知、御袍黃、金孔雀、側金盞、鶯羽黃。白菊有月下白、玉牡丹、玉寶相、玉玲瓏、一團雪、貂蟬拜月、太液蓮。紫菊有碧江霞、雙飛燕、翦霞綃、紫玉蓮、紫霞杯、瑪瑙盤、紫羅撒。紅菊有美人紅、海雲紅、醉貴妃、繡芙蓉、胭脂香、錦荔枝、鶴頂紅。淡紅色的有佛見笑、紅粉團、桃花菊、西施粉、勝緋桃、玉樓春……」他各種各樣的菊花品種的名稱隨口而出,倒似比武功的招式更加熟習。姬小凡有些詫異,
轅軒無敵說到這些花名時,嘴角邊帶著微笑,神色甚是柔和,輕輕地道:「我一面看,一面讚賞,說出這些菊花的名稱,品評優劣。當我觀賞完畢,將出花園時,說道:『這菊花會也算是十分難得了,就可惜沒綠菊。』
「忽聽得一個小姑娘的聲音在我背後說道:『小姐,這人倒知道綠菊花。我們家裡的「春水碧波」、「綠玉如意」,平常人哪裡輕易見得?』
「我回過頭來,只見一個清秀絕俗的少女正在觀賞菊花,穿一身嫩黃衫子,當真是人淡如菊,正是練語嫣。
她身旁跟著一個十四五歲的丫環。
那位小姐見我注視她,臉上登時紅了,低聲道:『對不起,先生別見怪,小丫頭隨口亂說。』我霎時間呆住了,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那天,我在花園門外踱了三個時辰,直踱到黃昏,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盼望什麼。
「天快黑了,我還是沒想到要離開,忽然間,旁邊小門中出來了一個少女,悄步走到我身邊,輕聲說道:『傻瓜,你在這裡還不走?小姐請你回家去吧!
』我一看,正是小姐身邊的那個丫頭。
我心中怦怦亂跳,結結巴巴地道:『你……你說什麼?』
「她笑嘻嘻地道:『小姐和我賭了東道,賭你什麼時候才走。我已贏了兩個銀指環,你還不走?』
我又驚又喜,道:『我在這裡,小姐早知道了麼?』
那丫環笑道:『我出來瞧了你好幾次,你始終沒見到我,你靈魂兒也不見了,是不是?』她笑了笑,轉身便走。我忙道:『姊姊!』她說:『怎麼?你想什麼?』我道:『聽姊姊說,府上有幾盆名種的綠菊花,我很想瞧瞧。不知行不行?』
她點點頭,伸手指著後園的一角紅樓,說道:『我去求求小姐,要是她答允,就會把綠菊花放在那紅樓的窗檻上。』
「那天晚上,我在花園門外的石板上坐了一夜。
「到第二天早晨,西斯兄弟,我好福氣,兩盆淡綠的菊花當真出現在那窗檻之上。我知道一盆叫做『秋水碧波』,一盆叫做『綠如意』,可是我心中想著的,只是放這兩盆花的人。
就在那時候,在那簾子後面,那張天下最美麗的臉龐悄悄地露出半面,向我凝望了一眼,忽然間滿臉紅暈,隱到了簾子之後,從此不再出現。「只是從此之後,每天早晨,我總到後園之外,向小姐窗檻瞧上半天。
語嫣倒也記著我,每天總是換一盆鮮花,放在窗檻之上。「這樣子的六個多月,不論大風大雨,大霜大雪,我天天早晨去賞花。
小姐也總風雨不改地給我換一盆鮮花。
她每天只看我一眼,決不看第二次,每看了這一眼,總是滿臉紅暈地隱到了簾子之後。我只要每天這樣見到一次她的眼波、她臉上的紅暈,那就心滿意足。
她從來沒跟我說話,我也不敢開口說一句。
以我的武功,輕輕一縱,便可躍上樓去,到了她身前。
但我從來不敢對她有半分輕慢。至於寫一封信來表達敬慕之忱,那更是不敢了。
但是,有一天我醒來,便在這活死人墓了,這肩上也穿了拇指大的鐵鏈,一呆就是三年,後來我父皇見我久久不歸,以為我死在外面,急痛攻心也逝去了,我王叔為了爭奪大位,相互爭鬥,三王叔雖爭勝了,可也只當了兩年的皇帝,被人家赫拉氏滅了九族。
那天我聽那練夫人說我楚國沒了,我羞愧難當,一頭撞死,後又悠悠醒來,原來我體內有神功罡氣,不散功便永遠死不了。
不過這一撞後,我神功便算入了門。兄弟,你有了這一層神功,這天下可沒有去不了的地方了,哈哈!」
姬小凡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道:「練小姐呢?她為什麼不想法子救你?」
轅軒無敵頭腦中一陣劇烈的暈眩,全身便似在空中飄浮飛舞一般。
他伸出了手來亂抓亂摸,似想得到什麼依靠。
姬小凡知他時間不多了,忙將無氣輸入他體內,可輸進去一分便消失一分,轅軒無敵說:我就要死了,元氣存不住了。轅軒無敵暈了一會,漸漸定下神來,問道:「你剛才說什麼?」姬小凡忽然想起一事,說道:「大哥,你有沒有想過,練小姐是受她母親囑咐,故意騙你,想要……」
轅軒無敵一聲大叫,喝道:「放屁!」揮拳便擊了下來。
姬小凡自知失言,不願伸手招架,甘心受他一拳。不料轅軒無敵的拳頭伸在半空,卻不落下,向姬小凡瞪視片刻,緩緩收回拳頭,道:「西斯兄弟,你為女子所負,以致對天下女子都不相信,我也不來怪你。語嫣若是受她父親囑咐,想使美人計,要騙我的神功經訣,那是很容易的。她又何必騙?只須說一句:『你那部神功經訣給了我吧!』她甚至不用明說,只須暗示一下,或是表示了這麼一點點意思,我立刻就給了她。她拿去給她父親也好,施捨給街邊的乞丐也好,或是撕爛了來玩也好,燒著瞧也好,我都眉頭也不皺一下。西斯兄弟,雖然這是武林中的奇書至寶,可是與語嫣相比,在我心中,這奇書至寶也不過是糞土而已。練承天枉自文武雙全,實在是個大大的蠢才。他若叫女兒向我索取,我焉有相拒之理?語嫣在我入墓不久,便來救過我,因此受了致命傷,一身功力全廢了。後來我才知道她的雙腿也給她大哥打斷,才不能來看我,她要那個丫頭送我送食物與衣服,那丫頭才出後院,她大哥一掌送了這丫頭性命。」
姬小凡聽了血脈俱張,站了起來說:我去殺了這賊子!轅軒無敵知他妹妹為人所殺,只要聽到小姑娘為人所殺,便心情激動。
轅軒無敵說:我神功入了門,自是不懼這區區鐵鏈,那一晚我越過高牆之時,還道不免一場惡鬥,不料事隔多年,練承天早已無防我之心,外邊的守衛早已撤去。
他萬萬料想不到神功如此奇妙,穿了琵琶骨、挑斷了腳筋的人,居然還能練成了上乘輕身術。「我到了高樓的窗下,心中跳得十分厲害,似乎又回到了初次在窗下見到她的心情。終於鼓起了勇氣,輕輕在窗上敲了三下,叫了聲:『語嫣!』
「她從夢中驚醒過來,朦朦朧朧地道:『大哥!大哥!是你麼?我是在做夢麼?』
我隔了這許多苦日子,終於又再聽到她的聲音,歡喜得真要發狂,顫聲道:『是我!我逃出來啦。』我等她來開窗。
以前我們每次相會,總是等她推開窗子招了手,我才進去,我從來不自行進她的房。
「不料她並不開窗,將臉貼在窗紙上,低聲道:『謝天謝地,大哥,你仍是好好的活著,爹爹沒騙我。』
我的聲音很苦澀,說道:『嗯,你爹爹沒騙你。我還是活著。你開窗罷,我要瞧你。』她急道:『不,不!不行!』我的心沉了下去,問道:『為什麼不行?』她道:『我答應了爹爹,他不傷你性命,我就永遠不再跟你相見。他說倘若我再見你,他就殺了你。
我哈哈一笑,說:他永遠也殺不了我,我練成神功,不生不死,除非我自己不想活了。
語嫣自是半信半信,她打開窗戶,我進來後才知道她功力全散,雙腿巳殘。
從那以後,我每天都來傳功給她,五十年後,她也入了神功的門,慢慢可以行走了。
又過了一段時日,外面傳言,聖天夫人突然收了她母親為徒,這是非常古怪的事。我到現在還沒有想通,又過了一百年,我因為要參透神功,便再沒有出去了。
況且語嫣已經可以自我修行,不須要我傳功給她。好了,兄弟,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要走了,你好自為之。」
說完,帶著微笑去了。
姬小凡心中悲苦,放聲大哭,他又坐在轅軒無敵身邊三天兩夜,見屍體已經變色,才知他再也不會活過來,又一場大哭。
經歷了這些事,他心中的仇怨減少了,他現在只想殺一個人,那就是劉流,他去山後的樹林,砍了木頭,做成棺材,現在他的功力之高,砍木頭比拍豆腐更簡單,做好棺木,將轅軒無敵全身抹乾淨,又換上新衣,這才將轅軒無敵放進棺木,又在練語嫣的旁邊單掌一拍,一個墓坑便出來了,放入棺木填上泥土,又癡癡的不吃不喝坐了一個月。
這天,他在墳前叩了三個響頭,喃喃自語道:大哥,我殺了仇人,便回來陪你。
出了殿門,他獲得了舉世無雙的鬥技,可他的心中卻無半點喜意,只覺心中越來越涼。
在明澄的天空中,微微地漂浮著高高的稀疏的雲朵,像春天的最後的雪那麼發乳白色,像卸下的風帆那麼扁平而細長。
它們的像棉花一般蓬鬆而輕柔的花邊,慢慢地、但又顯著地在每一瞬間發生變化;這些雲正在融化,它們沒有落下陰影來。
姬小凡看著雲,不由想起女淫妖,他決定去墨墳看看,如果在那裡,便將她救出來,但他知道八成不在,不過,為了安自己的心,他還是決定去看看。
他慢慢的走著,路上一些妖獸紛紛避開,連那只正在外面玩耍的天煞蟻也嚇得一動不動,他笑著撫摸了一下這只靈性十足的妖獸,然後頭也不回的走向墨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