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幾人來到離京都一百多里外的一個小山村,靠山的村子獵戶多,每近年終,這裡總要舉行一年一度的祭天謝典,感謝老天爺讓大家在即將過去的一年滿載而歸,而由年輕壯丁們合跳的鬥技舞,將把這個儀式帶到高潮,村外的草坪上,一名男子昂首吹著號角,響遏行雲;一群姑娘抬出一缸又一缸的酒,捧出一籃又一籃的食物,擺滿了長桌;人們扶老攜幼,不斷從四面八方圍湧而來,每個人都在說著笑著鬧著嚷著,期待這場即將開始的盛宴。
人群外圍爆出了一陣熱烈的歡呼。兩人循聲望去,看見一群臉戴面具,手持弓箭的男子正列隊走入場中,為首的兩個人扛著一具獸籠,裡頭是一隻雪白的動物。
原來,那是一隻小獨角獸,正隨著行進中隊伍的晃動而在籠中起伏跌撞著,一雙碧綠色的眸子則驚慌地望著獸檻外對它圍觀指點的人群;它是如此無措,如此惶恐,但窘態和懼意卻絲毫未減它動人的外表,陽光下,那身皮毛閃閃發亮,潔淨若雪。
想來,這只獨角獸必是去年行獵最出色的戰利品之一。人們發出了一陣陣興奮的驚歎,有一個女孩小玉兒同情地追隨著那只不幸的獵物,禁不住脫口而出:「這樣美麗的動物,真不該囚禁它,應該讓它回到山林中去!」
這番自言自語並沒有引起任何附議,只有走在人群最末的劉卷聽見了,並且回過頭來望著她。頭髮雖然遮住了他的臉,卻沒藏住那雙深邃而明亮的眸子和那張泛著笑意的嘴,他那麼目不轉睛、簡直是大膽的盯著她,使她不得不紅著臉低下頭,心中又是可驚,又是可氣,還有些莫名所以的慌亂。
這人是怎麼回事?素昧平生,他卻這樣看著她!他終於及時回過頭去,隨著隊伍漸行漸遠。那隊戴面具的男子已經走入場中央,集體向坐在主位的村長一拜。
鬥技舞果然名不虛傳,一人劍術冠絕,這一招「龍門鼓浪」更是陰山劍法「風劍式」中的精妙殺著,一展出來,但見劍光閃爍,端的有如浪花飛濺,水點萬點直酒下來。另一人揮動一把鐵扇,用了一招「披風反火」,扇鳳起處,但見劍光流散,另一場地是幾人捉對撕打,一個人左掌摔開狼面具,右掌一翻,便來奪一個女人的長劍,那女人裙鋸飄動像一個仙女。
她的劍招看似又狠又準,眼看就要觸到那人的背心,那人身形往前一傾,仙女的劍尖就差了那麼三寸沒有刺中。
就在這一瞬間,那人反手一揮,五指如鈞,也抓到了仙女,仙女似乎為救險招,無暇傷敵,使了一招「急流勇退」,劍鋒圈轉,飄身閃開。……。
村民叫聲不斷,小玉兒也看得目瞪口呆,不一會兒便把回家的念頭拋向了九霄雲外。幾位姑娘捧著盛了琥珀色液體的木碗繞場分給村民,輪到小玉兒的時候,她心不在焉地接過來喝了,因為感覺很可口,便無法收束地喝個不停。
與她同來的堂姐在一旁瞪眼看她,越看越可疑忍不住問那執壺的姑娘:「這是什麼?甜茶嗎?」「比茶好喝多了,」那姑娘笑容可掬的。「這是咱們自己釀的酒。」小玉兒的表姐表情一垮,忙不迭奪下她手中的碗,氣急敗壞地嚷:「你怎麼喝起酒來了?」一看木碗竟已見底,她更是絕望得聲音都變了:「哦,我的天,我的天啊!」
那姑娘開心的拍著手,小玉兒也捂著嘴一笑,臉紅紅的,像個犯了錯卻理直氣壯的小孩。這時,場中忽然傳來一聲暴喝,小玉兒心驚膽顫地循聲望去,只見那群男子正抽箭搭弓,比出射獨角獸的動作,她不禁尖叫了起來。然而全場喝采如浪,她的驚呼不過是一朵小小的水花,在浪頭上一卷,立刻淹沒於無形。
她緊盯著舞群頻頻比出的射狐動作,眼睛越大,心跳越來越快,終於忍不住一把扯住她表姐的袖子,急聲問:「那些人要幹什麼?他們應該只是比劃個樣子,不至於真的放箭吧?」她表姐正看得有趣,對她的問題完全不關心。
「往下看就知道了嘛!」小玉兒可不滿意這樣的回答,一眼瞥見剛才執壺的那位姑娘就站在不遠處,立刻不假思索的擠過人群挨到她身邊去,急切喚道:「姑娘!那些人……」「噢,是你。」
那姑娘笑盈盈的打量她。「你不是咱們山村的人吧?」「不是,我是從鄰村來的,不懂你們的規矩。」她一心一意只想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
「他們不會真的射殺那隻小獸,你看看它的眼睛,多可憐啊!」「不對,最後是真要殺的,那是整個活動的最高潮呢?」姑娘熱心的解釋。
「按照咱們的儀式,每位勇士都必須輪流放箭,將那惡獸射死之後,首先要割喉取血,然後要剝皮,再來就要把它烤熟了,分給大家吃。至於血則調在酒裡,分給大家喝。」
小玉兒聽得簡上快昏倒了,那姑娘看她面無人色,很好心的問:「酒挺烈的,是嗎?」她根本說不出話來,只能虛弱的點點頭。「那你還是別看流血場面的好。待會兒歌聲一停,你就把眼睛蒙起來吧!」
說完,那姑娘便轉過頭去,隨著大夥兒擊掌打後子。
小玉兒眼望著那只被困在籠中,拚命衝撞欄杆的獨角獸,耳聽著全場越來越激烈的擊掌吆喝聲,一顆心幾乎就要躍出胸口,彷彿將被射殺的是她自己。怎麼可以!她重重喘著氣,怎麼可以!它是無辜的!它只是偶然迷失於網罟,你們沒有權利這樣凌遲它!你們這些殘忍的、殘忍的人類……隨著全場情緒的升高,可憐的獨角獸死命衝著欄杆,似乎快瘋了,小玉兒覺得自己也要瘋了。
人群中,孫悟空懷抱裡的人參娃娃不停的叫著,孫悟空輕輕的拍打著他,又對劉卷說:quot;等一會兒,你去救那小獸一命。quot;
歌聲乍停,村民驟然安靜下來,屏息等待著好戲上場,只有那只瀕死的獨角獸仍頻頻撞籠,發出絕望的哀號。舞群中為首的那名男子緩緩舉弓對準了它,眼看就要射出第一箭,小玉兒忽然魂飛魄散的大喊了一聲:「不!」喊聲未停,她的人已經撲向獸籠,而那支來不及收束的箭也疾射而出,在她連人帶籠地翻倒同時,箭鏃劃過了她的手臂。
全場村民那裡料到會目睹這等場面,不約而同地驚呼出聲,其中叫聲最慘烈的當然是她表姐,因為他做夢也沒想到,一向柔弱膽小的表妹竟有如此的驚人之舉。
雖然挨了一箭,但這時的小玉兒早已顧不得疼痛,只是迅速地把獸籠上的插梢一拔,一面開門一面對那避過一劫的獨角獸大喊:「快逃啊快逃啊!逃得越遠越好……」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原本圍成圓環狀的人群頓時被衝出獸籠的獨角獸奔竄得一團混亂。
「哇!它發狂了!快跑呀,當心它咬人……」「捉住它!快捉住它!別讓它跑啦……」一時之間,人們你推我擠,爭先恐後地往四面八方逃去,相撞的有,撲倒的有,摔跤的有,哭爹叫娘聲不絕於耳,場面完全失控了。
當小玉兒確定後頭並無追兵的同時,她也確定自己已經迷路了。這裡是一片疏林,不遠處有一條小溪,放眼望去,四周靜悄悄的荒無人跡。她驚魂甫定的拍拍胸口,這才有餘暇檢視臂上的傷勢,卻發現血漬早已把袖子染紅了一大塊,她不禁低喊出聲:「天哪!」哦,不慌不慌,她力持鎮定的奔到溪邊,選了一塊石頭坐下,俯身撈水清洗傷口。但傷勢似乎比她以為的還要嚴重,被水一潑,痛徹心肺,也把她逼出了一聲驚呼:「啊!」今兒個真是夠狼狽的。
她可憐巴巴的對著傷口吹氣,心裡擔憂待會兒怎麼和宏達會合,回家怎麼對母親解釋,還有那隻小獸,也不知它是否逃離成功了……胡思亂想了半天,她忽然瞥見水面上飄燙著一個人的倒影,當下又心魂俱列的尖叫起來:「哇!」她跳起身來轉過頭去,赫然發現一個有人站在一旁。
劉卷聽從師付的話,一直戴著帽子,顯然,他也被她那聲尖叫嚇了一跳。「別怕別怕,我沒有惡意,不會傷害你的。」他一面小心翼翼地向她保證,把一副友善的笑容完全鋪陳在她面前。
「你看我不會讓你覺得恐懼,是不是?」他的確有一張斯文、英俊、使人易於親近的臉,但小玉兒對他仍充滿了防備。
「你們這些人未免太野蠻了!好好的一隻小獸,又要剝它的皮,又要吃它的肉,還要喝它的血!」他凝視著她,眼中的笑意更深了。「是嗎?」她並不輕易撤防。「或許,你真正想降低的是我的戒心吧?」「哦?」他有些困惑。「你認為我有什麼企圖嗎?」「當然呀,因為我放走了小獸。」她下意識地退後一步。
「你們不會善罷干休的,是不是?」「他們會不會善罷干休,老實說,我也不清楚。不過,我追蹤你,純粹是因為你受了傷。」
他望著她滲血的手臂,微微皺起了眉。「而且我很好奇,像你這樣秀氣的姑娘,怎麼會出現在那樣的場合裡?」
「我不是一個人,我表姐跟我一塊兒來的,他……」她驚慌地左顧右盼,巴不得表姐能立刻出現。「他肯定在找我了。」見她小嘴兒一癟,一副就快哭出來的樣子,他趕緊跨前一步,試圖安撫:「好了好了,我收回我的好奇,你別這麼害怕,好嗎?來,讓我看看你的傷……」「不要過來!」她連退幾步,期期艾艾的懇求:「我向你道歉好不好?對不起,我放走你們的祭品是太衝動了些,可是你們也實在不該那樣對它呀,是不是?」
發現自己的語氣歉意少而責備多,她又慌忙解釋:「我是說,小獸雖然是你們的捉到的,可它並不屬於你們,而是屬於山林,應該讓它自由自在的過一隻狐狸的生活,你說對不對?」他啼笑皆非的望著她,一言不發。
「當然□,我現在才來講道理是遲了些,但是當時情急呀,真的,我絕不是有意破壞你們的慶典,而是……而是……」
他這才不疾不徐的接口:「而是覺得這樣美麗的動物,真不該囚禁它,應該讓它回到山林中去!」她瞪大了眼睛,天啊,原來回頭看她的就是這個人,難怪他要這樣追蹤她!他一定以為,她是存心來鬧場的。
「我真的沒有預謀!」她拚命搖頭,緊張得語氣倫次,聲音都變了。
「我只是一時之間,情不自禁就衝上去的,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那隻小獸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很有人性似的,可我聽說你們要射它剝它烤它吃它,我實在是不忍心!我想這都是因為……因為……」
她慌亂地想了半天,終於讓她想到了:「是的,你們的酒,我喝了好多好多!一定是酒後壯膽的緣故,一定是!」
起軒忍不住笑了。「哈,那麼我回頭一定要讓他們把谷酒改個名兒,叫做勇氣百倍酒!」笑夠了之後,他雙眉一揚,正色道:「好了,現在你得跟我回村子裡去,你的傷必須馬上包紮!」小玉兒趕忙搖手。「不,不,我不跟你去……」「你放心,我擔保不會有事的。」他跨前一步,向她伸出手。
「來吧!」「不,你不要過來,你……」她閃躲著往後退,一不小心絆倒一塊石頭,眼看就要仰後跌進溪水裡去,他已急步上前,及時握住她的手腕,將她用力一提。
在這一瞬間,他忽然瞥見她腕上有一朵火焰形狀的胎記,頓時渾身一震,整個人都呆住了,而她則死命掙脫了他的掌握,轉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