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的時候夏夢和單羽一起來到南山的墓園。一直以來夏夢都十分抗拒這個地方,它埋葬的都是每個人的至親至愛。雪霽天晴,山間還是雲霧繚繞,一步一步踩踏著厚實的雪階,發出「吱吱」聲響。再厚的羽絨服也難以抵擋寒風的料峭。單羽極短的頭髮上隱隱約約染上了濕霧,側臉線條清晰,緊抿著唇,一臉專注。他的步伐不疾不徐,只是左腿動作還是略顯僵硬。
單停停的墓地很乾淨,大概是單羽周周都來的緣故。兩人對著墓碑發呆,夏夢拿手指一點一點撫摸碑上的照片——世間唯有死亡是永恆的,單停停的生命就定格了在那一年,而後任世事滄海亂轉,她只顧自顧地在彼端無憂無慮的笑。
大約呆了兩個多小時,單羽站起身:「小夢,我們走吧。」
夏夢順了順耳側被風吹散的頭髮,睫毛微垂:「我想再去個地方,你先回去吧。」
單羽心底瞭然,並不勉強:「那你一個人小心點。」
葉福興的墓地並不難找,因為他就埋葬在陸盈生墓地的旁邊。夏夢也說不清自己來這的意圖,只是下意識的想來看一眼。她把兩捧花分別放在墓碑前。看著照片上容貌有四分相似的兩個人——如果死後真的有天堂,那麼如今的阿生應該會很快樂吧。
夏夢努力釋懷的告訴自己,就這樣吧。無論愛與恨,所有的一切都隨著死亡而畫上了一個善終的結局。正如葉謙說的那樣,他的母親也不過想著擁有一個全心全意的丈夫,將心比心,何錯之有。陸盈生的死只是個意外,而她卻因多年的不甘將所有的災難加諸到別人身上,也並非那麼的正義凜然。
疾勁的冷風呼嘯而過,夾雜著若有若無的腳步聲,只是隱匿在風裡,並不明晰。夏夢側過頭,熟悉的身影在白茫茫的霧氣中一點點呈現。她的瞳孔閃過異樣的光彩,下一秒卻只想避開。事實上她也這麼做了。只是山間皆是矮矮的墓碑,讓人無所遁形。
葉謙聲音沉靜如未經調試的大提琴,他喊道:「夏夢。」
夏夢停住腳步,轉過身。有一段時日未見,他昔日神采奕奕的明眸變得愈加深邃黯淡。她無措的咬著下唇角,看著他倦漠的神色,有種氣悶壓抑在心頭:「對不起,我只是想來看一下……如果讓你覺得很為難,那我馬上就走。」她低低說完,扭頭就想離開。
葉謙本能的攥住她纖細的手腕,夏夢被迫仰起頭看他。清晨濕漉漉的霧氣中,她臉龐如玉,目光溫融,有著憐憫和哀意,像是天空悄然飄墜的雪花。他伸出手輕輕的撫著她的長髮,最後雙臂轉移到肩上,慢慢的將她圈在自己的懷裡。夏夢下意識的想要掙扎,卻換來更深的緊箍。他的頭一點一點移到她的頸窩處,恍然間有種痛到極致的哀傷從他身上湧出。
夏夢有些僵硬的站在原地,鼻間是熟悉的味道,有著淡淡的煙草香和清苦的柚子味道。這樣難得的一刻,連時間也一再沉淪。漸漸地,夏夢也安靜的回抱他,隔著厚厚的衣物,相觸的身體也激起點點溫度,溫暖且柔軟。此時她什麼都不想去想,只想像他之前一樣,分擔他的悲痛。
葉謙慢慢的從沉默中清醒過來,鬆開了她,嘴唇抿得很薄:「謝謝你安慰我。」
夏夢怔怔的看著他的眉眼,心情輾轉複雜,有著久違的滿足,也劃過淺淺的失落。她盯著腳下的靴子頭,雪花融化在上面,留下淡淡的水漬。她嘴唇蠕動,乾巴巴的說:「也謝謝你能接受我的安慰。」
夏夢在蕭瑟的冷風中漸漸恢復理智,一些話像是從靈魂深處慢慢的滲透出來:「葉謙,或許你會覺得我很虛偽。但其實我一直都想好好對你們說聲抱歉。是我自以為是的行為帶給你們這麼多年最大的波折和傷害……也許講了你也不會相信。」她似自嘲的揚起嘴角,「其實看到你父親去世,我也挺難過的。」
葉謙看著她眼眶裡若隱若現的水霧,心底浮起細微的情緒波動。
夏夢毫不迴避的望著他,茶眸裡滿是倔強。她用力的吸鼻子才能強忍著不讓眼瞳裡的熱流溢出來:「我知道我犯了很大的錯,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諒。如果我的道歉你能接受,那我感激不盡。如果不夠滿意,那就繼續恨我吧。」
葉謙原本試圖去握住她的手頓時僵住了。夏夢一無所覺,只顧自的欠了一下身:「很抱歉,以後我再也不會打擾你了。」這次她快速的轉身離開,不留給他任何機會。
蕭蕭風際中,她長髮翩飛,逆著光的背影愈加纖薄,仿若不堪一擊。最後濃縮成眼瞳底小小的一道黑影,成了他烙在心上的疤,陽光再也照不到的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