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很快就上來,整整一大碗,細碎的蔥花片漂浮在油湯上,麵條又寬又香。熱氣烘得夏夢眼睛灰濛濛的,似有層層霧氣堆積在裡面一樣。陸盈生的聲音仿若還在耳邊:「夏小壽星,要把整根面都吃下下,不能斷,這樣才會長命百歲。」她垂眼把面吸得溜溜直響,整根面塞得兩頰鼓鼓,喉口卻莫名的有些乾澀。
葉謙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味道尚可,只是還稱不上絕味佳餚,大抵還是舊時情結作怪。見她神情,心下明瞭,但還是止不住一瞬黯然。
他把面紙遞過去,夏夢衝他笑笑,擦了擦額頭的汗:「謝謝你,葉醫生。」她說的鄭重,口氣卻是淡淡,「本來我以為回到學校會很難過,可真的回來了,發現除了有一點悵惘,沒有太多額外的感覺。我總記得每年大一新生剛入學的時候,總是有師哥師姐做出老成的樣子一本正經告訴我們要如何如何規劃,或好心的用自己或身邊人的錯誤來提醒我們。但其實呢,這樣恣意的青春,總歸是要靠自己走完的。所以,我一點也沒後悔當初的決定。能這樣孤注一擲的去愛一個人已經是畢生不可得的幸運。」她眉宇掠過一絲無奈和自厭,「你看我這種人看起來是不是特別矯情,總是不厭其煩的向你絮絮叨叨。我都怕你煩。」
葉謙默然了一下,只搖搖頭:「沒關係。」
她笑了一下,茶眸瀲灩,流光盈轉間眉眼有些渺遠,聲音漸漸低下去:「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你就感覺很親切,就像許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一樣。」似怕他不信,她又認真的強調了一下,「真的。」
葉謙薄唇淡舒:「所以在我面前無需感到負擔,你可以盡情的暢所欲言。」他安撫的拍拍她,「吃飽了要不要出去消消食?」
夏夢穿上外套,晃了晃手機:「不了,今晚答應父母要回家切蛋糕。」
葉謙點點頭,站起身:「走吧,那我送你回家。」
買完單出門已月上中天,夜略顯深沉,空氣裡透染了簡陋食店的煙火氣味,呼嘯飛馳而過的車燈勾勒出風的軌跡,簇新的頂棚海報呼啦啦作響,影子在身後碎成鬼魅的背景。
兩人一路走到停車場,邊行邊閒聊。
「葉醫生,我一直很疑惑一件事。華盛的太子爺和醫生……」
葉謙眉眼微抬,唇角含笑:「風馬牛不相及是麼?」他不慌不忙解釋,「接班人是我的義務,當醫生卻是我的興趣。只是在不用履行義務前先偷得的浮生半日閒罷了。」
夏夢垂首,淡淡一笑:「真覺得慚愧,比起你我反倒任性得多。不承擔責任不說,還徒忍他們傷心。」
「那是他們足夠愛你。更何況這些本來就是男人的事。」葉謙說的輕描淡寫又字字有力,「想要魚與熊掌兼得,自然要付出代價。」
他覺得自己說了很多話,都是甚少提起的國外留學生活——初到異國的不適應,因要修雙學位學分,課業極度繁重,甚至連續四年每天都只睡三四個小時。
他說的事無鉅細,夏夢側頭葉謙清俊的側臉,不迫從容的意氣風發——這是歷經磨練後方有的修為,跟記憶中同樣年輕的他明明那麼像,又那麼的不一樣。之前荒謬的推斷如同搭積木,她似被蒙蔽了雙眼不顧一切添磚加瓦去求證心底的臆想,而今只是因為一個小小的發現就毀於一旦。
葉謙先去取車,她一個人在街道邊等待。一陣疾風吹過,寒意頓生,整個雙眸似失了生機般一寸一寸的寂滅,想要失聲痛哭卻發現這些年連眼淚都乾涸了。那頹唐慘白的笑倒映在葉謙眸裡,他只覺得膽戰心驚——一聲尖銳的急剎車聲,他快步的下車,衣角摩擦間似逼仄起一股氣流。明明只是幾步遠的距離,卻恨自己走的那樣慢。
葉謙伸手抱住她,暖意頓時包裹住了夏夢,好似連風雨夜停在他堅實有力的臂彎之外。
夏夢不知所措的靠在他的肩上,只聽見他極輕極輕的呼吸在自己的耳邊:「夏夢,一切都會過去,都會重新開始。你一定要比我有耐心……」他微微後退,見她還是僵硬的站著。昏暗的路燈下,栗色長髮半垂在肩側,格外的清麗動人。
英俊的側臉緩緩靠近,柚子的清苦氣息近在咫尺之間。他的眼睛又黑又亮,有著難以錯辨溫柔以及一些意味不明的幽深——夏夢有一霎恍惚,下意識將臉一偏,一個冰涼的吻輕輕烙在倉皇閉上的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