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貫耳,四周的景物皆在倒退,林若惜靠在蕭子涼的懷中,哪怕是情況危急,也只覺這麼長時間來,是最安心的時候。
大約走了一個時辰,確認已經甩開追蹤,蕭子涼才緩緩停下,將林若惜放在一塊青石上,自己則坐於一旁歇息。
林若惜柔情滿懷的看著蕭子涼,神情近乎於癡迷。縱使傷痛萬千,此刻亦是劫後餘生的欣喜。
忽然她「啊」了一聲,拔身而起,朝著一旁的河道走去。她急急匆匆的站在水邊,就著水面梳洗起來,被關了好幾日,又與一些蛇蟲共處一屋,自己肯定臭死了。
蕭子涼本就不太多話,上一回蘇陽城相見,已經是他最大極限的溫柔。
靜靜的看著水旁整理儀容的女子,他大馬金刀的起身,走了過去。
自從收到來信,他不顧其他人的阻撓,定要來樹林中等候,原本是抱著若是騙局便兩敗俱傷的想法,卻哪裡知道,真的將她給帶了回來,心中自然欣慰很多。
林若惜終於將臉收拾乾淨,剛剛站起,就撞在蕭子涼的胸膛之上,她撫了撫有些疼的鼻尖,輕聲問:「門主我們這是要回逍遙峰上麼?」
蕭子涼「嗯」了一聲,忽然眸中射出些複雜的情緒,讓林若惜一時呆愣住。
是她讓門主難辦了?為什麼他會有這等眼神?
林若惜從來是一念即到之人,頓時醒悟了過來,一頭冷水從上澆到了下。她終是忘記……自己離開這些日子,便有誰陪著他多長時間。
她收回了手,硬生生的分出一些距離,苦笑著說:「原本有件喜事要與你說,現在想來,還是莫要說的好。我不回逍遙峰了,門主自便。」
蕭子涼上前抓住她的手腕,讓這嬌弱的女子與自己面對面,看著她為自己落下的那些清淚,伸手輕輕拭去。
林若惜愈加難過,自己這一輩子到底是為了什麼。是自己太貪心麼?
鳳以林絕情,南宮錦無情,蕭子涼寡情。
這一生,簡直失敗透頂。
她死死咬著唇,不抬頭看蕭子涼的眼睛,輕輕推了一把他的身子,「我知道你又在施捨你的同情與我,這一切都是我自願的,愛你也是我的選擇,承擔這樣的結局,我願意。」
見蕭子涼沒有動作,她明知道此刻不應太過悲痛,會傷到肚中的孩子。
可是她十年的付出,都不及那個女子一月的陪伴。這教她如何不痛苦。
「我不能回去,不能回去毀了你的幸福。」林若惜喃喃著,後退了幾步,卻終於還是被蕭子涼扯住衣袖,帶進了懷中。
她的髮髻上,始終戴著蕭子涼送的那根紅珊瑚玉簪。暖陽之下,灼灼生輝。
蕭子涼低聲道:「我只是因為不能忘記養父的囑托,並非負你。」
他的手置於林若惜的發間,輕輕的撫摸著,「自從有了你,蕭子涼的心境再不像以前那般一潭死水,與舊人更不能做到不管不顧。是我的錯。」
林若惜痛苦的捶打著他的心口,彷彿要將那顆心生生撬出,看看到底上面寫著誰的名字。
她哀聲道:「江山之大,林若惜也只有蕭子涼一人。」
她不想沒有他,不能沒有他。她做不到馬上轉身就走,做不到讓自己的孩子沒有父親。
好恨。
就像是南宮錦險些在心口點上一粒硃砂,緋夕煙始終是她與蕭子涼之間無法跨過的阻礙。
林若惜戀戀不捨的強自脫離蕭子涼的懷抱,轉身看向悠悠長河,那刺骨清寒迎風而起,撲面再來,也讓她清醒了幾分。
是呢,即便是恨又如何?她爭取過,得到過,也體會過,應該也已足夠。
明知貪心不可為,卻定要為之。總歸不是她林若惜的本性。也知曉依著蕭子涼的個性,原本什麼都不用與她說,而解釋那麼多,更是明確的告訴了她,他在孝與愛上,還是選擇了忠於孝道。
一縷長風拂起輕衣,林若惜垂首道:「在馬車上,我與南宮錦說,逍遙峰的日日夜夜是我心之歸處,其實他不知曉,只有門主你,才是我心的歸宿。」
放下吧,放下吧。
她頹然轉身,將手擱在蕭子涼的心頭,柔聲道:「我在外一月,雖偶有動搖,但始終堅定自己的心和行。世間男子皆可三妻四妾,但惜兒一直不喜三心二意之人,若門主歡喜的始終是緋聖主,那些在晏雪山的行徑,便是林若惜自己作孽,壞了你們的天定因緣,本就應該退出。」
林若惜聲音輕輕落在實處,卻帶著無比的惆悵和傷懷,「所以門主,你思考一下,再告訴惜兒,你心之歸處在哪裡,究竟是想與誰,共度一生。」
她緩緩走回那塊青石,沉沉坐下,忽然一陣嘔吐的感覺襲上喉頭,拚命摀住嘴才壓了回去。
蕭子涼自接手地獄門以來,從不曾將情放在第一位。
至少當年即便喜歡緋夕煙,也不會因為她的背叛而動搖到他所有的根基。可是今日林若惜的問題,卻讓他真的有所思索。
心之歸處。
是緋夕煙日益改變的態度,還是林若惜持久不變的情意。
從很早前,他那被林若惜的溫情埋下的種子,如今早已成蒼天大樹。那十年間無微不至的照顧,那生死線上拼盡全力的救護,那風雨裡嬌柔下的堅定,還有那晏雪山裡日夜纏綿的風情;都幾乎是下意識的,當她說出那句問話的時候,在腦中自然浮現。
滿園花草,那沐著柔光的女子,在灶房之中忙碌的身影,便是他心之歸處。
若他放棄了她,那才是真正的傻子,舉世無雙的傻子。
蕭子涼那如刀刻般俊朗的面容絲毫沒有因為心境的變化而有任何改變。在寒風之中,玄衣黑髮,寬肩窄腰,傲然挺立,有若天神。
林若惜這幾日之間,事事生變。已然讓她的心如止水,被破壞的乾乾淨淨。而正因為這諸多變故,讓她比以往更加堅強。
若是蕭子涼選的是緋夕煙,她決定不去逍遙峰。如果是以往的她,哪怕是對方要與緋夕煙在一起,她亦可陪伴左右,只要能看著他便好。
但是現在不同,她若是能坦然的面對才怪。畢竟以往的她從未吐露心聲,而現在的彼此,再不可能是當初的關係。
到時候,想辦法找到隱居山林的晏雪,結廬比鄰,有他在,至少孩子能順利生下。
蕭子涼這老半天不說話,林若惜便以為他是不忍心與自己說。
裊娜站起,她柔聲道:「門主我走啦。」
頃刻間,就被攔住去路,蕭子涼很是無奈的執起她的手,沉聲道:「與我回家。」
林若惜的眼前,仿若隔了層白紗,朦朧一片。不知怎麼地,就喜極而泣。
山高水長,心之歸處,便為家。
至少,她此刻有了一個真正的家,讓這只流落於世間的鳳凰,不再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