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意寒堂 第1卷 8夢縈魂牽
    寒影孩童一般依靠在一個似曾相識的人的懷中,冷漠的冰寒漸漸消融在溫暖的擁抱裡,寒影對自己眼前的一男一女既感覺到陌生,又感到無比的親切。他們朝自己微笑的眼眸透著滿足和憐愛。然而,這種親切卻是若即若離,轉瞬即逝,那兩人與寒影在一起不久便轉身離開,而寒影拚命地在他們身後追趕,可無論寒影怎樣的呼喊,那二人都不曾回應。此刻他竟發現自己的輕功是那麼微不足道。視野之中,那二人的身影逐漸模糊,消散。但寒影仍然不肯放棄。

    不知追了多久,夕陽的殘暈漸漸被傍晚光與暗之間臨界的天色所吸納,寒影只感覺到之前那種氣息不斷地離自己遠去,不論自己如何向前奔跑——忘記拭去汗水,甚至忘記呼吸,也無法再次觸及。又不知過了多久,寒影來到一片幽森的竹林,驀然發現臨界的天色被染成陰冷的晦暗,孤獨的月光愀然深邃,把竹葉的影映在地上凌亂地婆裟。此刻寒影已完全遺失那兩人的氣息,獨自在竹林中彷徨,目光從渴望變成絕望,如同融化的冷水再次凝結成鋒利的冰箭,等待穿透某個對手的心臟。

    突然,遠處傳來了熟悉的召喚,「寒影,你的任務完成了麼?」這聲音沉重冷淡,讓人感覺直逼大腦,不斷地迴旋在耳邊。

    「完成了,父親,孩兒可以回去見您了麼?」寒影迫切地答道,絕望中彷彿燃起了一絲希望。因為長期在外地執行任務,很久沒有見到他了——這個世界為數不多能讓寒影感覺到依賴的人。

    「還不行,寒影!你還有很多任務,接下來你的任務是——除掉眼前的敵人」他說,然後便不再傳來聲音,那種混雜著淒骨冷風的寒意也霎時沒了蹤跡。寒影再次失落,他不解父親剛才留下的任務,什麼是眼前的敵人?寒影獨自穿行在在平靜的竹林,恍惚地思索著。忽然狂風怒作,竹葉發出鬼魅淒鳴般的沙啞聲音,月如黑夜裡一隻猙獰的瞳孔,無時無刻不盯著那些行只影單的獨行者。接著整個竹林從中間裂開了一道縫隙,團團黑暗不斷湧現出來,一點點向寒影逼近,這感覺猶如從地獄裡伸出的露出血骨的手將自己一把捏住,讓自己無法喘息。寒影掙扎在黑暗的邊緣,幾乎喊了出來,但還是一點點被黑暗的時空捲入,吞噬………

    「啊——」寒影從夢中驚醒,「又是那樣的夢。」寒影心想。之前的兩人是誰?為什麼會一次次在寒影夢中出現?或許這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寒影要完成父親下達的每個任務,並幫父親完成大業,之後他就可以見到父親了。想來寒影八歲以後就再也沒見過他,到現在,他甚至還不知道自己父親的真實身份。他的父親似乎只存在於他八歲以前的記憶,他記得曾經自己騎在父親的背上,父親背著他在院子裡跑跑跳跳。當自己無聊了,父親會為自己講故事,逗自己開心;當自己生病了,父親會不分晝夜的陪在自己身邊;當自己闖禍了,父親也不會責備。而且記憶最深刻的就是在小時候父親會習慣性地撫摸自己的頭,高興得把眼睛瞇成了一道縫兒。

    總之,他給了他快樂的童年。

    後來,寒影長大了一點,父親就開始教寒影武功,那時寒影只有七歲,不過寒影的天賦異人,用了僅一年時間,便把各門各派的入門武功領悟。到了八歲便被父親送至鑄劍師歐俊那裡苦習劍術,七年之後寒影劍術有成,自創以疾速劍招,鋒銳劍氣著稱的劍法「寒影七訣」。而且自習劍以後,寒影再也沒見過父親,父子之間只通過父親的傳令使進行交流,交流的內容也只是任務的下達和回復。

    寒影從夢中回過神,他揉了揉朦朧的睡眼,走出屋門。此時天已下起了小雨,細小的雨珠黏著著清涼的空氣,隨風斜落。滴在寒影的臉上,順著面頰緩緩滑落,顯得那般溫潤滑膩。

    寒影平常住在松坪湖畔的木屋裡,由於地方生僻,離城鎮較遠,所以這裡幾乎沒有其他居住的人。松坪湖並不大,不過湖水清澈,看得見湖底積澱的沙石。雨珠滴入湖泊,細波微漾,泛開層層漣漪,如初綻的荷花般舒展開來。寧靜時刻,偶爾聽得見下落的雨滴與湖面碰撞發出的泠汀聲響,給人以天籟琤璁般悅耳的自然旋律,聽著讓人神迷心醉。

    湖畔周圍松竹環合,「松坪湖」也因此得名。不過平常一望無痕的蒼老黯淡的灰綠陳跡,在陰雨時,也顯出山水墨流意蘊的飄逸和靜謐。

    寒影簡易搭建的木屋在這清幽的「雨中松坪」裡顯得別具神韻。不過這只是任務間歇時棲身的地方,僅僅是一個容身之所而已,不算是自己的家,「家」在寒影腦海中的詮釋早已模糊得似是而非,或許他還迷惘於很多其它的名詞,可是從來沒人給過他答案,也不會有人給他答案。只有在他切身經歷之後,他才能找到一些依據和真理來走完自己的路途。

    雨越下越小,小到在墨色的背景中看不到雨滴的下落,不過從湖中的漣漪依稀可以感覺出小雨仍在繼續。寒影走出屋簷的遮庇,讓細膩的雨絲纏繞著自己睏倦疲憊的軀體。此時的寒影徹底地接受著自然的洗禮與淨化,把冷血與暴戾驅散。如果是往日執行任務時那個殺氣騰騰的寒影,再加上那把凝霜,完全可以把周圍的濛濛細雨變成冰晶石雨。好在寒影執行任務時受到的腥風血雨的浸染與獨自置身於自然時接納的返璞歸真的淨化形成循環,讓寒影沒有喪失本性,沒有真正地變成任人利用的傀儡。

    嗅著野花淡淡的芳澤混著泥土的清新,看著滄桑松木裸露的軀幹並去觸及它清晰的紋落,寒影掀開了自己另一個夢境 ………

    七歲的時候,寒影的父親曾帶寒影著去神隱峰拜訪一個叫靈智上人的老者,他的父親很受別人尊敬,到了神隱峰,那邊的人都十分熱情地招待。

    那個畫面依稀漂浮在寒影的腦海:寒影的父親正和靈智上人在廳中促膝長談,寒影閒來無事,就跑到後山到處溜躂。但他想要回去的時候卻找不到原路,立刻焦急萬分。這時一個和他年齡相仿的女孩兒出現在面前,問「你迷路了吧?」這聲音天真可人,柔和動聽。

    「嗯」寒影木訥地點點頭,目光卻被眼前的女孩兒深深吸引,看著她粉紅的臉蛋兒,甜蜜的微笑,善良的雙眸,不禁開始心潮澎湃。(對於七八歲的孩子來說,這該算是情竇初開)。她似乎注意到了寒影在目不轉睛的盯著她,於是臉蛋兒一下子羞得通紅,然後對他說「我帶你回去吧!」。

    「嗯!」寒影激動地回應,便跟著她往回走,當時寒影如此希望這段迷途變得很遠很遠,就算讓他們一直走到天黑。

    「叫什麼名字?」她問,聲音如此婉轉動聽,讓人著迷。

    「寒影。」寒影回答。

    「我叫水柔。」她接著說道。

    兩人把彼此的名字念叨了一遍,然後相互會心一笑。

    接下來兩人在一起聊了很久,直到走回正廳,但還是感覺時間過得很快。兩位長輩見了他們,分別問道「跑到哪裡去了?」寒影說在後山迷路了。同時,水柔說把迷路的寒影領回來了。兩位長輩聽了也「噗」的笑出來。

    後來,或許是寒影的父親著急返回,或許是覺得寒影和水柔投緣,就決定把寒影擱在神隱峰玩兒半個月,自己先行返回,到時候再派人來接。

    這半個月,是寒影一生最愉快的半月………

    寒影在松坪湖畔回憶著如夢一般過去,既溫暖又有一絲傷感。寒影知道,再利的劍也刺不穿夢境,再快的身法也追不過自己曾留下的回憶。只是有時,人們心甘情願去觸碰自己的靈魂,去重溫過去的喜怒哀樂。即使更多半是酸澀和苦痛,人們也會因一點甜美和希望,把它們統統地再體驗一遍。

    兩年前,寒影的生活就開始伴隨著不斷的殺戮,死於自己劍下的人經常會在夢裡與寒影不期而遇,並陰魂不散地圍繞著他。寒影心裡的希望變成了漸漸開始消散的泡影,一時難以凝聚。他真的不懂當年受人尊敬的父親為何會給自己佈置這麼多血腥的任務,為什麼為完成霸業就要殺這麼多人。不過寒影堅信「父親命令中要殺的人全都是罪不容誅的人,他們死不足惜。」

    古松枝幹上突兀的紋絡延伸到寒影記憶的盡頭,寒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回到木屋中。寒影的劍掛在牆上,看起來很平凡,沒有一丁點的殺氣,寒影走上前去,看著劍鞘上面刻出的凝霜二字,想起自己跟師父學劍的最後一年………

    兩年前………

    「師父,看我的寒影七訣!」寒影說完,便握緊手中的劍揮舞起來,「冷月無聲——」寒影疾速越起,鴻雁般滕在空中,然後轉身一周,手中的劍在身體轉回之時突然發力,一道劍氣貫出,奔向園中的巨石。當寒影落地,巨石已從中間斜向裂開一道縫,上半部分緩緩向下滑落。

    「不錯,能這麼快地將劍氣發出,而且劍氣這般強烈。」師父在一旁誇讚道。

    接著是 「凝寒化影——」寒影加快了出劍的節奏,也提高了每個動作的頻率。霎時,在園中恍若數人同時齊舞,耀眼的劍光不斷從眼前閃過。師父也看得眼花繚亂,驚訝得忘記了接著讚揚。

    寒影繼續釋放自己的氣勁,把所有的內力聚集在劍上,「凌霜劍魄——」寒影喊道,只見銀色的光輝籠罩著寒影,隨著寒影的躍動,道道銀灰色光芒在園中穿行。原本平靜的後花園也刮起勁風,讓師父不由後退幾步,怕自己會被劍風劃傷。

    然後是「落劍冰如雨」,寒影立在原地,朝著園內樹叢方向瞬間斬出了幾十劍,密如雨的劍氣接連打在樹上,發出「辟啪」的爆破聲,然後枝折葉落,軀幹搖擺,幾棵原本完好的觀賞樹一眨眼的功夫變成了枯木殘林。

    「寒影七訣」還沒展現完,寒影仍在繼續。正當他準備發出第五式時,師父突然喊道「行了,寒影,再練下去,咱的宿春園要被你毀了!」寒影便停下來,不好意思地朝著師父笑,師父也欣慰地笑出來,畢竟自己有個這麼優秀的徒兒。

    「沒想到你的劍法到了這種境地了,恐怕連師父都招架不住。」師父說,「經過這七年的磨練,現在你也算武林上一流的高手了。」

    寒影聽著師父的話,卻沒有回答。

    「寒影,現在是你回去為你父親效力的時候了。」師父接著說,「你的武功已凌駕於我了。」

    寒影沉默,因為他知道總有一天會與在一起相處七年的師父分別,而這七年裡,師父也和當年的父親一樣,對自己細心照顧,毫不保留地傳授給自己精湛的技藝。 寒影在艱苦的訓練中逐漸擁有了頑強的意志,懂得怎樣忍受皮外傷口的疼痛,但卻始終沒有領會該如何熬過無奈分別時的內心的創痛。

    「寒影,在這兒等我一下。」師父說完便走進房中。過了不久,他走出來,手裡拿著個由一層布包裹的東西,遞給寒影。說「徒兒,拿著!」

    寒影走上前去接過,問道「師父,這是什麼?」

    「你自己打開看吧!」師父答。

    寒影揭開包裹,發現裡面竟是一把劍,劍鞘上面刻著「凝霜」二字。「這是……?」寒影不由發問。

    「這是為師花費十年功夫才打造而成的凝霜劍,也是你父親的囑托,現在為師把它送給你,就當成是為師最後的禮物。」師父說。

    「可是師父………」寒影哽咽道。

    「寒影啊。」師父打斷了他的話,「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聲音也略帶了點不捨的沙啞。然後吩咐道「寒影,去吧,你父親還在等著你。」說完,便獨自回到屋中。

    寒影看著師父回到屋中。

    自己久久地佇立在原地,終於攢足了轉身的勇氣。

    離開師父以後,寒影常常凝視著劍鞘上的兩個字,彷彿回到七年前師父剛剛傳授自己劍法的那段時光。凝霜劍的確是世上罕有的神兵,寒氣足讓周圍的空氣凝聚成霜。不過寒影不僅僅把它當成用來執行任務的工具,更多的是讓它來承載一段揮之不去的記憶。

    寒影用手撫著那兩個字,想念著師父,也想念父親………

    雨停了,雨如絲,記憶如絲,通通斷了線。松坪湖再次進入了寧靜後的寧靜。

    當夜,寒影感覺到外邊有動靜,憑著職業殺手的敏銳覺察能力,他迅速起身追了出去,看見一黑影掠過,寒影立刻跳起,擋在了那人前面,問道「什麼人?」

    「不愧為修羅殿第一殺手,寒影。」那人說道。

    「最好不要讓我問第二遍。」寒影冷冷地說。

    「修羅鬼令史,這是鬼皇的最新命令。」那人說完,便扔出了修羅令箭,上面黏附著一封密函。

    寒影接過令箭的同時,那人說「不要讓鬼皇失望。」 然後就一躍地離開了。

    寒影記得父親的傳令是傳遞給他的最後一個任務便是「加入修羅殿,聽從鬼皇調遣。」儘管自己知道修羅殿是武林至邪的門派,鬼皇也是正派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頭,但他相信父親讓他這麼做一定有他的道理。那麼自己便要堅決地去執行每次任務。

    寒影打開密函,裡面言簡意賅的一句話「先滅青龍教,再滅白虎堂。」

    青龍教和白虎堂本是當年聖靈教的兩個分堂,那時聖靈教算是江湖裡一個不小的勢力,由於該教行事較為詭異,所以武林人士把它化為邪派的範疇。後來聖靈教解散了,四個堂口各個自立門派,不過本來就不是很大的聖靈教一分為四,所以這裡的每個派不過百人,僅僅算是江湖中的弱小幫派。修羅殿復出後,朱雀堂,玄武幫紛紛歸附。青龍教和白虎堂在新任教主和堂主的帶領下改邪歸正,依靠了神隱峰,幫派也建在離神隱峰不遠的鳳仙鎮,以他們為恥的邪派人由於畏懼神隱峰,也不敢對青龍白虎兩幫怎樣。而修羅殿剛復出就先滅了第一邪派,然後把矛頭指向像這樣倒戈的小門派,一來可以殺雞儆猴,二來可以敲山震虎,可謂一舉兩得。

    寒影毀了密函,回到屋中,眼眸裡比白天多了份堅決和冷漠,他已決定次日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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