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屋裡傳出一聲女子的尖叫,突如其來的聲音,劃破花香滿盈的三月天。一枝枝破放的桃花為之震顫。
循聲而去,姬小丹躺在床上,她像躺在火堆之上,痛苦地緊閉雙眼。內眉角幾乎扭在一起。她像是產難的婦人,無法擺脫揮之不去的陣痛,慘白著一張臉。裹在被子裡的身體象拚命掙脫枷鎖而扭動。她的手緊攥著花綢被子,手背上青筋如不安疾走的青蛇。
是夢嗎?該是一個痛苦綿延的夢吧。姬小丹遲遲不願從這個帶給她驚魂不定的夢中醒來。她蠕動的嘴邊重複著冰冷的囈語,「振宇哥,等等我,不要丟下我,嗚嗚……」
姬小丹經過一番掙扎,她似乎精疲力竭。緊張的臉上變得死寂,可見傷痛留下不散的刻痕。人去空寂寞。
她一動不動,像死過去。眉頭痙攣似的偶然顫抖。誰知她內心所遇的難處。想必做了一個險象環生的夢,並且丟下一夢過後、難以釋懷的遺憾。兩行冷冷的清淚遲疑之後,靜靜地從眼角溢出,她瓷質而光滑的額頰上滑出兩道瑩瑩的淚痕,慢慢向枕上蔓延。
姬小丹在床上沉睡兩年時間,即使她現在醒著,她並不習慣睜開眼睛琢磨另一個塵世。這個塵世也曾帶給她大把大把的傷心事,以致她曾經別無牽戀地睡過去,追上江振宇遠去的魂靈。
她憶想著夢中最後一幅場景:她站在桃花溪的石橋上,滿目夭夭的桃花開得沒心沒肺。溪中清波相逐,幾片零落的花瓣隨流而去,恰好對應她生命中與他無法彌補的錯過與來不及。
層層疊疊的波痕之上,浮漾著她的愛人卻英年早逝的江振宇歪曲抽像的笑臉。
兩年來,姬小丹一直在一個逼真的夢裡與他相依為命,直到他的生命如燭火般靜靜熄滅。
無論是活著,還是夢中,她與他之間總是上演一出翻來覆去的悲劇情節。
水中漾著的那張笑臉無語地訴說著什麼,靈犀相通的姬小丹聽得清楚:親愛的小丹,我的愛人,再見了。水流雲散,我有太多的不捨。但是離別是無法改變的宿命。我真的要去了,我只能陪你到這兒,這一回我再也不會回來。替我好好照顧好你……
「振宇哥,等等我,不要丟下我。」姬小丹不躊躇地從石橋上縱身一躍,像一抹從天而落薄薄的綾綃。帶著如霧如紗的姿勢潛入溪水裡。一聲輕響,推開如雪般潔白的漪漣。
三月的水寒,刺骨的冷涼。冰冷的水流進身體,漫至心際。
於是,姬小丹「啊」地大叫一聲。
兩年時間,她第一次真真正正地醒來。潛意識中她並不願意睜眼。那個似夢中的世界她還沒有弄得明白。江振宇無論生死,還在那個世界,讓她如何能割捨。
「小丹姐,小丹姐,你醒過來了嗎?」申小曼急促的腳步與急切的詢問聲傳來。
長相乾淨而嬌好的申小曼隨即出現在門的位置。她手扶門框,向床這邊張望。兩年的等待似乎讓她經歷過無數驚喜與絕望,她幾乎不相信有一天,她的小丹姐會醒過來。
申小曼穿桃粉色的小襖與黑灰色的牛仔褲,二十出頭的樣子。高高地束著馬尾辮,一張標準的鵝蛋型臉,艷如桃花。
年輕女孩子怎麼穿都好看養眼。披上麻布也不會破壞掉生命賦予她的華麗。
申小曼看了半晌,見床上的姬小丹並無動靜。她一動不動的樣子,持續了兩年。只有眼淚不甘寂寞地流個沒完。
申小曼輕手輕腳走到床邊,控制著呼吸,精緻的纖手壓著起伏的胸口。她不想驚擾了小丹,可又想有奇跡發生。她立定床前,瞪著兩隻紫金一般迷幻般水葡萄似的眼睛,一絲不苟地閱讀床上女子那張素白而悲愁的臉,企圖逮著她面上細小的活動破綻,以確定她是否真的醒了。
那兩行淚不住地從眼角那裡往外滲。讓她看得心驚,又有些茫然。
申小曼伸手,用指肚為床上女子拭淚,「唉——」,她歎口氣。「又哭了,兩年了,你哭過多少回你知道嗎?小丹姐,你快醒吧,你想一輩子都這樣扛著嗎?」
姬小丹並無反應,申小曼不免失望搖頭。擒著小丹的手,她手心的溫度證明她生命的存在。申小曼將小丹的手放進被子裡。
申小曼又怔怔看著被子被揪皺的地方。悟到什麼,凝神想想。
令她驚喜的一幕出現了。姬小丹緩緩睜開疲倦的睡眼。睡了兩年,還是這麼累呀。虛弱的眼神輕輕地瞧了一下眼前的申小曼,好像並不相識。姬小丹偏頭,將目光從申小曼身上移向窗外。
一扇雕刻古典紋格的舊窗,散發古色古香古老的味道。窗口處,恰到好處地曳來幾枝桃枝,枝上簇滿桃花,花顏夭灼。告訴她,這正是草長鶯飛、百花爭妍的三月。
一隻鳥雀站在窗台上活動圓潤的小嗓子,嘰嘰喳喳,唱起新譜的春歌。
「小丹姐姐,」申小曼瞪圓了眼睛,幸福的幾乎要傻掉。她極盡誇張表情,不亞於以色列人經過四十年的曠野飄蕩走進流著奶與蜜的迦南美地那一刻所產生的勝利喜悅。
她活過來,驚喜降臨了。
「小丹姐姐」,申小曼又叫了一聲,怎麼呼喚,小丹的目光都定格在窗口。她與江振宇相逢在春天,又結束在春天。輪迴的玄機,好複雜。她想了兩年也未參詳透。
又是一年的春天,她回來了,而她的振宇哥呢?生離死別的傷痛深入骨髓。
「姐姐,我是申小曼呀。」女孩子對小丹的冷漠頗覺不解。難道她睡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