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震光那番話意味深長，鼕鼕心裡像是被撥動了一根弦，癢癢的，有些疼。程東陽讓耿啟航開了車過來，他們才去療養院。
一路上，程震光都不說話，像是很緊張的樣子，很沉默。
程東陽陪著孟瑜冬坐在後面，緊握住了她的手。
他們到的時候，程東陽和孟瑜冬都不進去，程震光說自己進去就好。
程震光沒有想到，自己那麼多年後，還會見到她。她坐在院子裡，今天的陽光很溫暖，她坐在旁邊，手裡在織著毛衣。程震光一眼就看到了她，她穿著白色的病服，微微的低著頭，頭髮短短的。他突然意識到，那個他極力忘記，只存在在他記憶裡的女人竟還是跟他記憶裡的一模一樣。
他已經兩鬢髮白，步入中年，而她彷彿還是當年的小姑娘，那麼簡單美好。
程震光走到了她身邊，他沒有叫她，只是靜靜的坐在她的身邊，直到她轉過頭來，看到他。他露出了一抹微笑，過往種種的怨恨，種種的痛苦彷彿在瞬間煙消雲散了。
「光！」她輕輕的叫了他，露出來笑容，「你來了，你終於來了。」
「小琪，我來了。」程震光點了點頭，「這麼多年，你好嗎？」
「我挺好的。」 周萍手伸了出去，落在他發白的頭髮上，「你的頭髮怎麼白了？光，這些年你去了哪裡？」
「我去了法國，回來了之後這些年一直在北京。」程震光抓住了她的手，她的手軟軟的，很溫暖。「我已經老了，小琪，你還跟當年一樣。」
「你原諒我了嗎？」周萍手盯著他的手，然後問道。
「我原諒你了， 我很早就原諒你了，這麼多年過去了，以前的種種都過去了。」程震光說著，發現擱在心裡的那根刺神奇的消失了。以為一輩子都無法放下的，這會兒發現原來根本不是這樣。
「謝謝你，這樣我就放心了。」周萍露出一抹笑容，「光，你現在幸福了嗎？」
「我很幸福，我娶了妻子，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 」程震光回答道。
「那就好，我有兩個女兒，鼕鼕和小冬。」周萍此時已經放下了毛衣。
「我見到了鼕鼕，她是個好姑娘。」程震光說道。
於是兩個人就在那兒絮絮叨叨的聊天，孟瑜冬進去的時候，便看到母親和程震光很平靜的坐在一起，像是很久不見的老朋友，不時她還能看到母親嫣然一笑，臉頰露出一抹害羞的表情。
「這樣多好呢！」程東陽攬著她的肩，說道。
「我媽媽終於完成了一個心願。」孟瑜冬也為母親開心。
看完母親，程東陽還要去上班，程震光也有意想和鼕鼕聊一聊，兩個人坐在一個私密性比較好的咖啡廳聊天。孟瑜冬要了奶茶，程震光要了一杯摩卡。
「程叔叔，今天謝謝你。」孟瑜冬也不奇怪程東陽會這麼尊敬程震光，他的確是一位讓人尊敬的長輩。
「應該是我謝謝你，鼕鼕。」程震光笑道，「鼕鼕，想不想聽聽我跟你母親的故事。」
孟瑜冬心神一動，不由的睜著大眼睛，靜靜的聽他說下去。
「那年，我們才大學畢業，本來滿腔的抱負，想做很多事情。可是為了響應政策號召，上山下鄉，我和東陽的父親都分到了蒙古的科爾沁。」程震光幽幽的開始回憶，「我記得我們一到駐紮地，所有人心情複雜，突然聽到了一曲雪絨花。很動聽的聲音，彷彿從草原的另一頭傳來，伴隨著很美妙的鋼琴曲。那是一首心靈雞湯，我和哥哥順著音樂而去，便看到在一個平房的裡，有個美麗的身影，她穿著碎花的群子，從在一群孩子中間，表情安寧，面帶微笑。那個畫面，就是現在，我都無法忘記。」
「我爸爸和媽媽都會彈鋼琴的，我們家原來有一架鋼琴，後來那架鋼琴被賣了。」孟瑜冬不由的說道。
「梓笙的鋼琴也是我們這些人裡彈的最好的。」程震光說道，「他常常和小琪一起合奏，那個時候我還以為我可能沒有機會了。」程震光說著，笑容也變得飄忽。
「程叔叔和我媽媽在一起過。」孟瑜冬問道。
程震光點頭：「是的，我和你媽媽在一起過，我以為我和她會一輩子在一起，她美好的像是草原的仙子，我們沒有一個人不為她著迷的。」
孟瑜冬也知道母親年輕的時候肯定也是極美的人，小冬是最像媽媽的，就是一個可人兒。她甚至可以聯想出，母親當年的樣子，美麗而溫婉，知性而美好。
「當年回城，我本想和你母親一起回去的。我去申請打了結婚報告，我們還計劃了去法國留學，我們把未來設計的很美好。可是人生的際遇太奇怪，你母親選擇了你父親，而我回了北京，後來去了法國。」程震光神色複雜了起來，「我本想，此生不會再見，也不想再見。沒有想到三十多年後的今天，會因為你和東陽，我見到了她。」
孟瑜冬心情一下子變得極為複雜，她歎息一聲說道：「那是為什麼，你和我媽媽分開。」
「可能是人生的選擇，小琪有她自己想要的，而有一直太自以為是。」程震光不願意直說，「曾經我是怪過你母親的，不過到今天，那些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已經過去了，我們年華都已老去，昨日之事已經隨風而去，不再重要了。」
孟瑜冬想著肯定有別的原因，程震光看著是一個深情的人，是一個有情義的人，當年究竟是什麼，能讓他放棄母親，獨自離去。母親現在這樣，她得不到答應，從他這裡，她也得不到答案，恐怕永遠只能是一個迷。
「鼕鼕，不是因為東陽是我的侄子我才為他說話。兩個人在一起，不單單要靠緣份的。東陽的人生一早就被設定好了，我記得他上清華的時候，是數學系的。他的數學天分很高，德國的洪堡大學曾經還給他發過offer， 邀請他過去入學，全額免學費，還有很高的獎學金。但是他聽了他父親的話，去了美國。 在美國，他當年已經有了自己的事業，進了研究所，在專業上也得過不少榮譽。他父親讓他回來，他就回來了。」
孟瑜冬聽程東陽說過這些，但是不曾這麼詳細。她心裡一微微一酸，不自覺的撫上小腹。
「東陽，他犧牲了太多，才走到今天這一步。他要走到這一步，不僅僅是因為他自己，更多的是因為程家。無論程家對你做過什麼，無論因為他你承受過多少苦難，今天你走過來了，或許這就是你在東陽身邊的考驗。我能看出來，你很有勇氣，你也很淡然，也很聰明。你母親有的品質你都有，你母親沒有的你也有。現在的你，足以站在東陽的身邊。難道經歷了這麼多之後，你卻要退縮嗎？」程震光算是小以大義，他相信鼕鼕那麼的聰明，一定可以明白。
孟瑜冬心裡發熱，她沒辦法回答，她現在一心撲在孩子身上，只想平安的生下孩子。
「人生，會面臨很多很多選擇，每一個選擇你可能在選的時候覺得不會後悔，覺得是最好的。可是當事過境遷，你會發現有些東西錯過了，會是一生的遺憾。你現在有東陽的孩子，打算讓孩子做單親孩子嗎？你是一個很有靈氣的孩子，也是一個心很細的孩子，經歷過了東陽，你還有可能會去選擇其他的男人嗎？東陽有了你，有了你腹中的寶寶，他除了你他更不會再有別的選擇。你真的想過，現在的分開對你們是最好的嗎？」
程震光一個個的問題拋過來，問的孟瑜冬心慌意亂，此時此刻，她真的不知道還能怎麼樣？
「鼕鼕，好好想想，不用著急。也許你是被之前發生的種種嚇著了，不願意再邁出一步。如果邁出一步，會是另一番天地，你是可以考慮的。你在成長，東陽也在成長，這才是人生最完美的一個過程。」
「謝謝你，程叔叔，謝謝你跟我說這些。」孟瑜冬露出感激的一笑，她的確好像想通了很多事。
她雖然跟東陽說，她想找一個平凡老實的男人，她還想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庭。可是她知道，經歷了東陽，此生她恐怕再難去找另一個男人，更何況她腹中還在三個寶寶。
「我送你回去吧！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一定可以想明白。」程震光拍拍她的肩，說道。
孟瑜冬點點頭，程震光讓司機開車先送她回醫院，他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