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惶恐的抽氣聲,不是出自於糖糖,而是滯留在大殿中的天官。他們看的分明,隨著那個女地仙的倒地,有幾片晶瑩的魂瑩飛出了她的身體,她,竟是魂魄不全之體。
「你!」帝釋咬牙,不甘的俯身又鉗住了糖糖的手臂,「為了他,你竟連魂飛魄散都不怕?!」
「不怕!」糖糖笑,渾身痛的似要炸開了,意識在昏聵,但心卻安寧。大叔,他沒事。
「女人!」憤怒,帝釋狠戾的收緊了五指,卻一時說不出話來。
一瞬間,不知有多少種情緒哄哄攘攘的闖進心腑。是羨慕?是嫉妒?是恚恨還是因得不到而渴望到極致的痛楚?
身前的女子,面上有傷,額上是血,看上去狼狽萬分卻讓他無端感到了震動。
這種震動,後宮的萬千姬妾沒給過他,艷絕天地的捨脂也沒給過他。
唯有眼前的這小小地仙,用兩個字,輕描淡寫的一句「不怕」,伴隨著她的魂瑩瓣瓣凋零,他終於知道了什麼叫無怨無悔,一時間百感交集,前所未有。
身後的混元鏡中傳出轟轟烈烈的喊殺聲,還有滿殿惶惶的議論聲都提醒著他,軒轅要來了。隔了一千年,隔了一輪迴,軒轅終於又回來了。
但奇怪的是,他居然沒有想像中那麼恐慌,所有的情緒,都被一雙杏眸靜靜壓下。
他怔怔的愣著,任小地仙看著他,那麼無畏的目光盈盈的凝在他身上,卻又彷彿直接穿過他望向了遠方。他知道她在看誰,因為心中立刻便浮現出了軒轅的身影。
那個男人,有著冷肅的面容,驕傲的身手,一縱身,一躍起,都如游龍一般矯健,一劍出,曾令天地色變……
數千年了,無論他曾經怎樣風光的大敗過他,也無論他在天上享受著怎樣的尊榮,其實在心底的最深處,在他最不想,不願,甚至不敢去面對的角落裡,他埋藏著對自己最無奈的認知:他,不如他!
頹唐,手不知不覺的鬆開。軒轅還未殺到,他竟已在小地仙面前有了種不戰而敗的沮喪。
可他怎麼能夠放手?
這一片天地,這一場風光,他已習慣了站在最高處,習慣了承受萬生的膜拜,他再也不要低到塵埃裡去,也再不想在軒轅的奪目光輝下黯淡無光……
「陛下!」有輕柔的語聲喚他,帝釋茫然的回頭,「捨兒?」
「是,陛下。」捨脂躬身,手中托著一方托盤,上面整整齊齊的疊放著帝釋的銀甲,「軒轅要來了,還請陛下早做準備!」
鳳目垂落,帝釋忽的幽幽的笑了。是啊,已經殺上門了,由不得他不戰了。只是眼前的戰甲,已有上千年未曾穿過了,居然陌生的令他感到一絲心悸。
大掌緩緩探出,提起戰甲猛的一抖。
銀光剎那爍出,晶瑩的碎鑽在銀甲上閃出奪目的光彩,銀色流蘇簌簌的從肩頭、從臂肘垂下,護心銀鏡,光可鑒人,銀帶束腰,獐鶴龍形。低頭,讓捨脂將銀盔為他小心翼翼的扶上,一束銀纓順著脖頸貼服的垂落胸前。
帝釋抬頭,毫不意外的眾人眼中看到了驚羨、讚歎,唯有地上的小地仙,杏目中忽的閃過一抹驚艷,但接下來,除了諷刺便還是諷刺。
驕傲與憤懣同時充斥胸膛,帝釋猛的俯身攤開一掌,一枚鮮紅的龍型玉印憑空出現。
「小地仙,朕不會讓你死,朕要讓你親眼看著軒轅大敗,再次臣服在朕腳下。他休想從朕這裡奪回任何東西,這天地,這帝位,包括——你!」
大掌翻覆,玉印剎那間閃出刺目的紅光,幾瓣漂浮在空中的魂縈登時被吸入印中,糖糖渾身一震,如遭重擊,連瞳孔都開始微微發散。
「呵呵!」滿意的低笑,帝釋將糖糖從地上一把拽起。
「陛下,」捨脂上前扶住了帝釋的手臂:「把她交予臣妾吧。」
鳳目瞇起,帝釋默默的望向捨脂。捨脂笑,神色自若的任他打量。半晌,帝釋揚起了唇角,目光溫柔如水:「好!捨兒替朕好好看著她,她身上只剩了一魂兩魄,千萬不可讓她再受傷了。你懂得?」
「是,臣妾懂得!」捨脂笑,溫順的低頭,掩去了眸中的一抹厲芒。
帝釋也笑,在捨脂低頭的一剎那,鳳目中陡然聚起陰霾,卻轉而又消失不見。
等捨脂起身,他將糖糖輕輕的推了過去,一回手,將鎖著魂片的玉印裝進了自己腰間。
這世上,誰也不能令他相信,誰也不值得讓他將性命的籌碼托付。這一瞬,他突然又嫉妒起了軒轅。
前世,軒轅有五侍為他以魂護魂,今世,又有小地仙為他死心塌地。為何,上天總要眷顧那人?哪怕他嗜殺成性,墮落成魔?!
一咬牙,帝釋轉身,狠狠的厲吼道:「所有天兵,隨朕出戰!」
*
天門,瘋狂的戰場。
刀劍與霹靂之光交相輝映,神光、魔芒,妖氣與仙瑞次第炸放。這一刻,戰場沒了慘烈之說,萬生的死去皆被盛大的戰況所掩蓋,只有恢弘。
磅礡的廝殺,壯觀的攻掠,血雨只成了要為戰場添色,絲嚎也只成了為戰士助威。
一道又一道的霹靂緊繫著軒轅的身影,僅剩的三十一部天眾全圍在他身周,蔽天與破雷立在高處釋出道道光閃,低處是二十九部天眾遐機合圍。
一篷又一篷的光閃,漫空飛竄的法器與時不時迸出的五彩劍芒、威武盤過的悠長墨龍戰成一團,酣暢,卻也驚險。
陡的,一道白光從空中劃過,拖著碧綠的光尾,猶如一顆飛墜的流星直直射向蔽天與破雷二神。
「轟!」霹靂倉促間炸響,這次卻再不敢襲向軒轅,而是在半空中改道攔向那顆疾馳的光點。
無聲,綠光一閃,白點輕盈的晃過,頓地,化作白衣白髮,連面色與唇瓣都泛著白芒的無憂,眉間,一簇火形的紅紋如在灼灼燒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