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每時,每刻,魅人的他,惑心的他,時而惹人生氣,時而溫柔深情,全是他的影子,讓人恨得牙根癢癢,卻早又已刻骨銘心——
紅雲馬上就要消失在穹洞中,白玲琅驀的爆發出一聲衝動的吶喊:「喂,要回來啊!」
紅雲一頓,隨即依依,消失不見……
白玲琅呆呆的站在樹下,結界裡分明還響有眾生的細語聲,痛哼聲;結界外,血雨砸空,也聲聲入耳,可她卻突然覺得好安靜,靜的彷彿世界只剩了她一人,一抬眼便是滿眼洪荒,再無顏色。
淚,一直流,一直流,莫名其妙。直到一隻手撫上了她的肩膀,玲琅回頭——
「師叔祖?」
老人慈愛的微笑,一雙眼卻閃過複雜的光芒,是關切,是同情,更是感同身受的瞭解與落寞。
白玲琅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撲到玄地真人懷中放聲大哭起來。
只是剛哭了兩聲,樹下忽的傳來一片擾攘,繼而紛亂,無數人眾驚叫推搡著向二人所立之地逃竄過來。
玄地真人不明所以,只反應極快的拽起玲琅向後急躍。剛立定腳步,就見一道宏盛的白光直衝冠宇,幾乎直接衝入通天涵洞之中。
玄地真人看得明白,那瑩白如玉的光柱中還透著幾許青碧,分明是一道極其強悍的妖芒,但似乎——
「停、停下!」真人悚然變色,雙臂一甩將白玲琅推至身後,飛身縱起又撲向光源之處。
剎那,眨眼,一幕青光不慌不忙的耀起,恰恰趕在玄地真人之前張成一座光壁,將他死死的困在了壁外。
「逆、逆天之舉!」真人滿臉是汗,一張老臉更是漲得通紅,結結巴巴的吼道:「逆、逆天,傷人~~傷己!」
「多謝真人好心。」委婉卻堅定的語聲響起,青光散去,白光漸息,妖後自空中翩翩降下,身姿曼妙,仿若片雪。
她懷中,一隻小小的,尚在熟睡中的胐胐團成一團,白色的絨毛流光洩銀,如一枚滿月。
「那、那是——」 隨後趕來的玲琅被驚怔了,目瞪口呆的指著鼓鼓懷中的小胐胐說不出話來。
胐獸,天地間無雙之神獸。自生下便帶有無上靈力,是以一出生就可孕育成人形。只是幼年胐妖為了方便修行,才在修煉初期化為胐形。但也不過數十年功夫,便可修至初成一直保持人形。比之普通妖眾要花上幾百年時間尚不見得能修成人形不知快了多少倍。所以千年來,胐妖一直是妖眾的王族。
但這樣一隻以胐形出生的胐獸,莫說是白玲琅了,就是玄地真人也不曾見過,一時間,整個結界都安靜了。
相較於其他三界眾生,妖眾倒是表現的淡定許多,初時的驚惶過後便紛紛跪地,恭賀妖界王子的誕生。
鼓鼓抱著懷中的胐兒款款走到妖丞青藍面前,不理會眾人或驚訝、或不解、或探尋的目光,只是垂首,在胐兒額上落下一吻,然後,將他小心的托給了妖丞。
「守護他,教導他。」碧眸瑩瑩,淚水淒清,鼓鼓望著兒子小小的身體隨著呼吸一起一伏,蒼白的唇角慢慢勾出一抹溫柔至極的微笑:「還有,輔佐他!」
「臣,定不辱命!」旭青藍鄭重,雙膝跪地,立下承諾。
鼓鼓欣然一笑,轉身將目光凝向了結界上空的穹洞。那裡有她的丈夫,若死,她願兩人一起死;若活,她也願兩人一起活,不離不棄。
妖族的未來,只能交付給青藍,還有她前路艱難的孩兒。
為了去追尋無憂,她不惜逆天而行,強行產下麟兒,甚至抽取了腹中胎兒的靈力。
所以孩子出生時連人形都沒能化成,而此後,只怕也要花上不止百年的時間才能夠修至初成。但她想,這並不妨礙她的胐兒成為一代明君。因為他有那樣一位勇敢的父王,還有那樣一位睿智的明師。
一咬牙,鼓鼓拔身而起,淚卻溢得滿臉都是。
對不起,胐兒。
這世上真的沒有雙全之法,既能顧得你,又能顧得你父王……
白色的身影消逝在穹洞中,旭青藍果斷的起身一揮手,將一道湛藍的妖芒射向空中。
他的力量封不住魔王親啟的虛空之洞,所以他唯有先用結界將洞口罩住,這樣才能令定地石更好的發揮功效,讓裡面的人平安登上天界。
若此戰能成,乾坤從此改換天日,或許魔王就不會去毀天滅地了。那麼王,王后,還有笨女人,或許他們還能從穹洞中安然無恙的歸來……
*
黑暗,無邊無際。
隨著燈火與劍火的徐徐熄滅,散落四方的白色星點全部燃盡,熔成了最後一塊虛浮的頑石。
軒轅恨天撤劍回立,身影一虛,再顯現時,已站上了那塊頑石。
虛空的風,倒捲著他的衣袂,燈與劍的火氣逝去,漸漸冰冷,化為了人間俗物一般的沉寂無奇,但胸腹間卻突然闖入一股溫暖,將他的心臟緊緊裹覆,熟悉的,很神奇,像燈奴嬌依偎在他懷裡。
軒轅閉上了眼,靜靜的感受著這溫暖。離天界越近,沉睡在他體內的前世記憶與封印力量就越漸甦醒。
一轉身,他依稀看到了千年前,他與帝釋並肩站在天界雲端。他將龍王留下的天授神印交給了帝釋,笑得純粹而開懷,根本沒有注意到帝釋眼中曾閃過一絲陰狠與貪婪。
他還拍著帝釋的肩,指著天地,風發意氣:「這乾坤,從此以後便是你我二人為主。你在天,執掌聽政,為天帝;我在地,化災平荒,為人王。你我二人,一定要將這乾坤治理的清清朗朗,再無怨孽……」
回憶戛然而止,軒轅恨天驀地攥起了拳,攥的指節發白,青筋暴起。又是一陣罡風襲來,似不能面對過去的愚蠢,他始終沒睜眼,任風撕舞著他的衣發。
是,他是蠢,竟相信了那樣一個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