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卿平身,」帝釋抬手,清峻的語聲飄過大殿:「請混沌玄元鏡。」
「混沌玄元鏡?」糖糖瞇了瞇眼,看著眾神立起,隨即便有幾名天眾抬著一件物什走來。
黃綾垂覆,只餘巨大的青銅柱腳從綾下露出,糖糖好奇的盯了過去,突覺眼前一暈,那柱腳上的雲紋、龍身、浪濤竟紛紛浮湧而出,暉暉脈脈,龍身漫長,裹向她,捲向她。
糖糖大驚,卻動彈不得,像瞬間被束住手腳扔進了夢魘裡,耳邊只聞得一聲聲令她熟悉到心顫的呼喚:「回來啊,回來啊……」
是誰?
是誰在喚她?
糖糖心神俱亂,抵不住腦中一陣陣的恍惚。那聲音叫著她,分明是她自己的嗓音,叫得她體內原就缺失不全的靈魂又開始蠢蠢欲動,瘋狂的想離她而去。
不要,不要!
糖糖努力的掙扎著,努力的保持著一絲清明不想暈過去。突然,一聲朗朗的佛喧在腦際響起,糖糖靈台一清,眼前頓亮,雲浪開散,龍身隱去,她依然立在大殿的一角,而抬著混沌玄元鏡的天眾仍在大步向前走,方纔的一切居然只是過眼雲煙,似真似幻,唯有身後的衣衫已叫汗水濕透,濕噠噠的黏在她背上,提醒著她剛才的凶險。
有凜冽的目光射來,糖糖若有所覺的回頭,只見捨脂灰眸一閃,嘴角猶勾著一抹淡淡的冷笑。糖糖無心也無力去理會,只管悶悶的別開了眼。
「通!」銅腳落地,大殿中一時寂靜的連呼吸聲都幾不不聞。
帝釋揮掌,一片炫麗的光銀閃過,黃綾隨光飄落,銀芒射入鏡裡,殿中登時響起了一片紛亂的驚呼——「魔王!」
「軒轅魔賊?!」
糖糖傻了怔了,一時間癡癡愕愕,任目光跌入殿前銅鏡裡,再不能錯開。
那裡,一片黯沉的背景,卻不時有奇異的炫光閃出,一幕紅,一幕藍。光影中,一個偉岸的身影輾轉穿梭,舉手投足,氣勢悍然,一鋪如雪的銀髮拖在身後,隨著他的一舉一動在黑暗中劃出令人目眩的光艷。
「大叔!」糖糖握起了拳,眼發澀,心卻發熱。
鏡中,大叔揚起了手,掌中竟托著她丟在淨地裡的銅燈。一道赤火竄出,光焰迸起,紅霞撩動。無數微白、如星子般的光沫被吸引到了光焰中央,火勢驟長,倒映在鏡中人的深沉雙眸裡,便如在千年寒潭底燃起了兩輪火日。糖糖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看那火勢熊熊,幾乎要把所有的黑暗邊角盡皆吞噬,卻驀地,又是一道冰火爆出。
糖糖看得仔細,是大叔又揚動了一下右手,他掌中握著的亦不是帝天,而是她的骨劍。
電光火石,紅焰與藍火相激,冰藍與赤紅璀璨了整幅畫面。無聲,卻足以讓鏡前觀看的眾神肝膽俱顫。漫天的火花,灼目的明光,眾神無一不驚恐的領悟,那一下的劇撞,只怕不亞於天地開裂,混沌初分,倘若他們在鏡中,只怕在頃刻間便會被化為齏粉。
反倒是那個男人,鏡中的唯一一人始終如淵如壑,任烈風撕舞,他寂寂而立,待火勢漸消,他長腿一分,身形一閃,幾乎是迫不及待的站上了尚蒸騰著濃濃煙霧的火球……
「清心燈,菩提劍,魔王是在重築天階,以期登上天界!」殿中,不知是誰抖顫著嗓音高喝一聲,霎時便如沸水滾過,滿殿嗡嗡。
「曲秋子休要胡言!」又一天眾高呼:「那天階只有吾帝、乾坤真主才能修築,那軒轅魔賊豈能築得?!」
「那你說,魔賊在作甚?」先前的天眾不服,高聲反駁:「天階明明已毀,那魔賊卻憑藉著一燈一劍塌入虛空,步步緊逼,只怕已快到達天門了!」
「此言甚是啊!」有人附和。
「非也,非也!依老朽來看,定是魔王手中那兩件佛界聖寶神妙無雙,大家莫要亂估……」
「笑話,就算聖寶無雙,但豈是人人都能築得天階的?築天階,不亞於築天改地。三清老兒,若將那聖寶予你,你能用它築天階麼?」
「這、這……」
「魔賊此舉頗令人思量啊!」
「是啊!」「成化將軍也覺魔賊是在重築天階嗎?」
……
紛亂,原本整肅的大殿此刻簡直成了下界的菜市場,糖糖立在殿角,滿面譏諷的看著眾神你一言,我一語,如跳樑小丑般爭吵不休,不由輕輕一笑。
再轉眸,帝釋兀自高立於御階之上,只是面色早已不復當初平靜,青中帶蒼,鳳目中更是湧起了凜凜的殺意,儼然已是惱羞成怒。
「眾卿以為——」半晌,帝釋終於開口,清冷的語聲幽幽森森,令人聞之有種不寒而慄的心顫:「那魔賊才是真正的乾坤之主,所以能重築天階,是嗎?」
一言落,殿中驟靜,眾神如聞驚雷,面面相覷,但不少人臉上仍難掩驚疑之色。
「哼!」帝釋冷哼,袍袖一甩,殿外立刻傳進一陣靴履霍霍,無數金甲天兵湧入大殿,將眾神與天眾團團圍在中央。
「陛下?!」一名鬚髮皆白的天眾失聲驚呼,帝釋卻微微一笑,神色漸寧:「眾卿務須驚慌,朕只是宣天兵進殿護駕而已。」
「你這哪裡是在護駕,分明是在鎮壓!」見帝釋又開始不擇手段,一直冷眼旁觀的糖糖忍不住衝口叫道:「誰是真正的乾坤之主,帝釋,你心知肚明。若不是心虛,你又何必讓天兵進殿,這裡的人難道不是你的手下,和自己的手下在一起你又有什麼危險?」
帝釋玉面一沉,鳳目瞇起,卻沒有直接駁斥糖糖,而是靜靜的掃向階下。
殿中眾人,有人驚惶失措,有人滿面漲紅,也有的已是桀驁不遜的直望向他。
「陛下?」耳畔,傳來捨脂帶著些許驚慌的輕喚,帝釋長眉一擰,在心底厭煩的暗罵一聲:「蠢貨。」
「陛下!」見帝釋遲遲不予理會,捨脂乾脆伸手,怯怯的拽上了帝釋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