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良久,洛無顏緩緩轉過身去,衝著身後的人道著:「你回去吧,我有些累了!」
身後的人似是立了許久,方才移動了步子,向外走去,在將要轉過身時,洛無顏低低的聲音飄渺的傳來:「你好自為之!若是真的選擇走上這條路,要記住,最信任的人只有自己!」
不管怎麼說,不管她做過什麼,終是她把她帶進這皇宮的,如若將來真的跟了龍天越,那麼她身邊的危險會綿綿不休!
依環身形一滯,只一瞬,便消失在了室內……
洛無顏看著沉沉的暮色,心裡空蕩蕩的一片,那種連靈魂都無處著落的空虛感,瞬間席捲了全部的思緒,她,真的,真的,太累了!
……
取出那管簫放在唇邊,低低幽幽的聲音就徐徐散開,一聲聲,蕩在心間,和著入耳的風聲,兒時過往的一幕幕清晰的浮現……
她坐在庭院,含笑看著兄姊們談笑風生,亦或是那一樹碧綠的新葉枝頭,她踮起了腳尖,伸臂探向那枚隨風舞動的葉,身下是兄姊們亟亟的呼喚和大哥斥責的眼神,然後下一刻,她纖細的身軀已落入那個溫暖的懷抱,還有大哥滿滿寵溺的擔憂和關心……
為什麼上天要造就那麼多的悲歡離合,為什麼時光不會停留在最初最美好的那一刻?不是都說上天是仁慈而且公平的麼?那麼在她失去如此之多的時候,上天又補償了她什麼?除了這滿滿傷痕的心和疲憊的身軀,她似乎,再也想不起還有什麼……
破繁水三千隻取一瓢飲,不再孤獨,
吻過江南桃花煙雨,樓台何人聽絲竹 ,
馬蹄聲聲,
不見蓮花開落紅粉映青竹,
女子含著淚聽合歡鳥唱,守護不老樹 ,
怕是緣也散了,人也忘了,到頭一場空,
還有多少人明白,
蝴蝶分飛大雁忘歸途!
怕是愛了多少,恨了多少,只聞笛聲哭,
能有多少人知道,
那斷腸毒藥,
名叫相思苦!
那斷腸毒藥,
名叫,相思苦!
……
鈴雲在窗外聽著屋內幽幽傳出的簫聲,心裡悲涼一片……這曲長相守自出了洛府,小姐已經許久再沒吹過,當時問她,她只笑言,這曲子太過悲涼,那氣韻豈是我能拿捏得準的,還說但願一生都不要奏出才好!
而今,時過境遷,一切早已物是人非,當年眉眼含笑的女子已經傷痕滿滿,她用自己的血和淚將這首曲子奏的天衣無縫,卻不知道,窗外聆聽的人心裡似在滴血,隱隱的,那種心裡的恐慌和懼怕感那樣清晰的傳到四肢百骸,她甚至來不及去探究,只覺得心裡似被什麼扯開一般,生生的截去了什麼……忽聞嚶嚶的啜泣,驚愕中抬眸,才發現另一邊那隱在黑暗下的身影竟是芙佩,她掩著口,卻是哭的淚流滿面,心裡慼慼然,突然想起了那年那個化緣人的話……
雙十年歲,雙十劫!
鈴雲的心裡反覆的喃喃著,突然就湧上尖銳的疼痛,進了屋,第一次,不顧小姐的拒絕,她固執的點了燭,看著朦朧的光暈映在那張蒼白的卻有些許血色的面上,她的心裡才稍稍踏實些許,探了探瓷碗的溫度,她輕輕的打斷了倚窗而立吹簫的身形,道了聲:「小姐,藥快涼了。」這是小姐方才親自吩咐的,說是小腹有些難受,想來是受涼了,所以命她煎了這碗藥來。
一旁跟進的芙佩拿了件披風著在她身上,一直低垂著首,怕小姐瞧見了哭的紅腫的雙眼。
洛無顏轉過身,看著面前兩人擔憂的似是欲言又止的神色,旋即斂上一抹淡淡的笑,那眸中的光竟是滿滿溫潤,令面前的兩人一時恍了神,回神之際,只見她含笑道著:「放心,我會好好兒的!」
鈴雲和芙佩兩人應著點點首:「嗯。」「小姐,沒了老爺,可還有夫人和大公子他們啊。」臨出屋前,鈴雲喜想了想又道了一句。
洛無顏唇邊依舊是淡淡的笑意,頜首應了聲:「嗯,我知道!你們也早點去歇著吧!」
燭光下映著的面龐淺淺的笑意,溫潤的色澤,竟是莫名的動人,鈴雲和芙佩身軀同時一怔,迷醉在那一勾的弧度裡,許久,才回過神,道了晚安,轉身離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安靜的只能聽到風拂動枝葉的聲音,洛無顏衝著外面黑的死寂的夜,輕輕蠕動唇角,面上的笑意早已斂去,喃喃道了聲:「對不起,這是我第一次騙了你們,也會是,最後一次!」低低的聲音幾乎連她自己聽不見。
纖白的手探向袖中,拿出一包細細的粉末,緩緩倒進瓷碗……
人人都清楚艾葉和白朮是良藥,卻極少有人知道,當這兩樣藥材的粉末混在紅花熬製的湯中時,它還有一個別名叫——一鉤吻!與民間所傳的斷腸草屬同一毒性!
她輕輕的轉動著湯匙,看著那些白色的粉末,幾乎在瞬間,就融進了濃黑的湯汁……
最後看了眼窗外的夜色,她的唇角仍是含笑,漸漸的,那抹淺笑就漾開了一朵花,那麼妖嬈的動人……
她抿起唇,將空了的瓷碗放回桌案……
睡夢中的人陡然一個激靈,騰的坐起身,驚懼的眸中空洞的色澤,似乎還沉浸在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中,探手,身後已經起了涼涼的濕意,轉首,看著幾乎是在同時驚醒也是一臉無神的芙佩……
雙十年歲,雙十劫……
兩人的腦中剎那劃過,幾乎是同時想到了什麼,連外衣都來不及披上,就那麼穿著貼身的褻衣,不顧一切的衝向洛無顏的寢房……毫無理由的,兩人同時想到的只有小姐,小姐……
「匡」一聲,墨筆掉落,染了一地的墨漬,身邊伺候的人一怔,看著思緒茫然的人,輕輕喚了一聲:「皇上……」
龍天越陡然回神,眸中一片迷茫,似是疑惑著為何方才握筆的手竟是莫名的一顫,垂首,看著奏折上暈染開的烏黑墨漬,心緊緊的擰痛著,眉心糾結在了一起…
「皇上,若是累了,要不,今兒先歇著?」一旁,李德祿輕聲道著,問的小心翼翼,他知道皇上心裡定是難受的,自從………這大半日了,一直心不在焉……
「德祿,朕想去唯心院。」龍天越喃喃道著,深邃的眸中驟然聚起大片憂傷。
李德祿愣了下,小聲道著:「要不,奴才隨您過去?」說這話時,心裡就湧上了無盡綿長惆悵的歎息。
「可是,朕怕見她!」龍天越的聲音很低很低,低到壓抑了太多的痛苦,他不知道如何開口,更是篤定了知道她現下定是恨極了他,所以,說什麼都是徒勞的。
「皇上……」李德祿憂心的喚了聲,看著面前一臉茫然掙扎的面龐,就再也說不出任何,只是靜靜的立在一旁。
心裡的糾結愈發的疼痛起來,龍天越眉心緊蹙,看著手中的奏折,卻是腦際空白,煩躁的手一揮,不知奏折扔到了哪裡,只是衝著身旁之人沉沉道一聲:「德祿,走!」
哪怕只是看一眼她睡著時的樣子也好,不管她恨他,或是冷漠他,他願用一生的時間去等她的原諒……
可是為何心裡的一角似是漸漸空了一般,悶的他幾乎窒息,腳下的步伐也似生了風一般,亟亟掠過……
入目的庭院,安靜的死寂,血一般的凝肅,心,陡然漏跳了一拍,那些莫名的空虛衍生出無盡的恐懼,殘捲上內心,不待身後跟著的李德祿有所反應,龍天越的身形已掠過黑夜……
屋內的燭火快要燃盡,忽閃著,時暗時明,邁進的腳步卻似粘在了那裡一般,定定的再也不能動……
「小姐,小姐,您怎麼能丟下芙佩呢?您怎麼捨得呢……小姐,小姐……」喃喃如囈語般,嘶啞的聲音沒有生氣的吐出,迴盪在死寂的房間。
纖弱的身形被人緊緊的攬在懷裡,身上裹了一層又一層的披風,鈴雲緊緊的,緊緊的抱著,一句話都不說,只是雙目無神的望著沒有焦距的遠處,耳畔,喃喃的聲音似是在夢中一般……
「鈴雲姐,我再去拿件披風,小姐怕極了冷,瞧瞧,身子這麼不經動……」
「鈴雲姐,小姐這一覺醒來後,我們就一起離開好不好,小姐說她好想去江南的……」
「鈴雲姐,小姐怎麼還不醒呢……」
「鈴雲姐,我們叫叫她好不好……」
「鈴雲姐,鈴雲姐……嗚……嗚,小姐是不是不要我們了,小姐真的不要我們了………」低低的喃喃終成了哀鳴的哭泣,一聲聲,一聲聲,撕心裂肺……
龍天越只覺得頭腦空白,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思考不了,靈魂仿似被抽空一般,定定的凝視著,卻似乎什麼都看不見……
「皇上!」一聲尖細的呼喚,進來了一個身形,下一瞬:「天!娘娘……皇……上…娘娘……」
這一聲陡然拔高的音調犀利的劃破了長空,李德祿耳邊一陣疾風掠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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