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李德錄的身形一路走去,宮人漸漸稀少了許多,安靜的宮道上也顯得冷清了許多。
洛無顏的表情始終平靜無瀾,視線平視著前方,踏著碎步走著。
「公公,還很遠麼?」芙佩稍稍快了幾步趕上走在前面的身形,悄悄問著,末了還不忘偷覷一眼走在幾步之遠的兩人一眼,沖鈴雲交換了一抹默契瞭然的神色。
「不算太遠,但也還有一段距離。」尖細的聲音響起,音量不算大,而後又似是刻意壓低了一般,衝著身邊的人道一聲:「殿下本是為娘娘準備了車攆的,可是,哎……」長長的一聲歎息收尾,李德錄的面上幾許無奈。
他呆在先帝身邊多年,也見過太多形形色色的女子,其中不乏傲然之人,縱是如先朝軒貴妃一般的,也或多或少會有些脾性,可是像太子妃這般的,他卻是生平第一次見到。
她對週遭的人事物和這世間的悟性,甚至超過了他這個在宮裡呆了大半輩子的人。
可饒是這樣的一個世間罕見之奇女子,也終究是逃不過命運的安排!情一字,害了多少人啊!
芙佩看著李德錄若有所思的表情,心裡也是淒淒焉,臨行前,小姐拒絕了坐車離開的要求,只說是不想太過招人耳目,就連宮人也僅僅只是帶了她和鈴雲姐兩人。
「公公,無顏此番是以帶罪之身前行,怎好太過奢侈,請您替無顏謝過殿……皇上的恩賜!」那時的小姐是如此推脫的,眸裡是那樣的平靜。
可或許只有她和鈴雲姐才明白小姐心裡的苦,老爺尚在宗人府,連見一面都已是難如登天,大公子雖然免了罪,卻仍未恢復權職,而小姐,如今從原本應該的母儀天下倏然間就被打入了冷宮!心裡,又豈會好受了去!只是強裝著平靜怕她們徒增擔憂罷了!
洛無顏沒有心思去理會芙佩和李德錄說了什麼,下意識的回眸,看一眼愈來愈遠的華麗宮殿,心裡的那份堵悶感又濃重了幾分,惆悵而無奈……
這個深深的後宮,劃過了多少流轉的年輪,鎖住了多少傾城的容顏和跳動的心,又埋葬了多少如歌的青春……
直到現下,她才能夠真真切切的明白出閣那日娘眼裡的淚水是為的哪般,不僅僅是捨不得自己的骨肉,更重要的是娘擔憂著她這副性子不曉得要如何在那吃人都不吐骨頭的後宮裡生存下去吧!
而她,到底是連累了洛府,爹不知道怎樣了?娘在府裡應該亦是天天茶飯不思吧!還有大哥……
她好想家,好想再見家人一面,可是她知道,一旦進了冷宮,這一生恐怕要無天日了!
鈴雲偶然抬眸,就看到自家小姐眼角滑落的淚水,這麼多年,小姐一向不會輕易掉淚,更不會在她們面前掉淚,因為怕她們擔憂,而今這幅模樣,多半是因著洛府和老爺他們……
指甲狠狠的嵌進掌心,疼痛的感覺募地扯回游移的思緒,鈴雲快速的伸手抹去臉上的濡濕,再度抬起首時,已恢復如初的模樣。
看了眼跨在手裡的包裹,那裡面滿滿都是藥材,從今爾後,她和芙佩要足夠的堅強,因為小姐或許真的就只剩下她們了!
「鈴雲,你做事向來沉穩,此番隨著顏兒進宮,我心裡也多少寬慰些,可是那個皇宮到底不是洛府,顏兒的性子太平淡了,凡事你要多上心,知道了麼?」洛夫人的話募地竄上腦際,在這樣的時刻,心裡的淒涼和心疼無疑又重了幾分,看一眼小姐隱在衣衫下消瘦的身形,強忍著,不讓眼淚再度落下。
從來帝王無情家!這話真真是一點兒都不假,想想當初殿下對小姐也是呵護關心的,可轉眼間,就落花薄涼了!
她們的小姐,合該遇到一個珍惜她的良人,合該擁有最幸福的一生!曾經以為只要進了皇宮,只要坐上了那個天下女子己任夢寐以求的位置,這一生,便也圓滿了!可她也是太過天真了些!這宮裡的每一個人皆是有自己的一盤局,不定哪一刻,你就會走進去,再也出不來了!
就這樣,各自的心思,各自的恍然,不覺間,就到了一偏僻處,只聽李德錄尖細的嗓音道著:「娘娘,到了。」
三人聞聲,抬眼望去,到處一片冷冷清清!
說是冷宮,其實也並沒有想像中那般破敗不堪,她們並不是同先皇的后妃們去往一處,所以現下有這一獨自的院落,心裡多少也有些慶幸,只是與東宮自是沒法比的!
這院落想來是許久都未曾有人住過,雖然能看出整理清掃的痕跡,可依舊處處皆是灰塵和雜草。
「有勞李公公了!」洛無顏掃視了週遭一眼,眸中沒有多少異樣的神色,聲音平靜的道著。
「娘娘言重了,這是老奴之幸!」有生之年,還能見到這樣一介女子,只是可惜了,命運弄人!
「公公慢走。」洛無顏衝著面前人輕輕道一聲。
李德錄的眸裡閃過一瞬的不忍和難過,旋即又恢復了正常的神色,畢竟大半輩子的時間,這宮裡女人的命運,他見的比誰都要多,也許早已麻木了!可現下,看著這個依舊淡然微笑的女子,他的心裡突然就湧上一絲酸楚,難言,微苦……
「娘娘,您,保重!」看著面前的女子,李德錄出口道出這幾個字。
洛無顏依舊是那樣淡然的笑意,微微的頜了頜首,轉過身去。
李德錄見此情形,也回過了身,漸漸走遠了這個偏僻的院落,只餘空氣中殘留的濃濃歎息,一聲又一聲……
李德錄的身形甫一消失,芙佩的淚就再也止不住的掉了下來,鈴雲見狀滿上前來安撫,誰知卻是愈勸淚掉的愈凶,直到最後竟是蹲在地上掩面嗚嗚抽噎起來……
這個院落裡,到處都是蕭條破落的氣息,她家小姐,何時受過這樣的苦,殿下,不,如今是皇上了,他怎會這樣的狠心,難道他不知道小姐的身子有多虛弱麼?悉心調養都已是……更別說是如今的環境了……
想到這,淚便再也止不住,鈴雲在一旁也莫可奈何,更何況,沒有人再比她還明白芙佩心裡的難過和心疼,遂也就不再相勸,任由她哭了去。
洛無顏看了兩人好半晌,見芙佩哭的愈發厲害,眉心就糾結了起來,緩緩挪步走到芙佩身邊,就地蹲下來,探手拭去她面上的淚,唇角微牽,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卻熨平了芙佩的心。
「讓你們跟著我,受苦了!」洛無顏如是道著,素手順著芙佩面上的淚水游移。
「小姐,您怎麼能如此說,我們心裡一點兒也不覺得委屈。」芙佩停止了哭泣,大聲反駁著,聲音裡仍然哽咽。
「既然這樣,那還哭成這樣做什麼。」洛無顏輕輕道著,面上仍是淺淺笑意,接著道:「既來之,則安之,至少我們還有個遮雨的地方,不是麼?至少,我,還活著,不是麼?」比起那些已經逝去的生命,活著是多麼奢侈的一件事情啊!
鈴雲看著小姐又恍然了的思緒,不想她再勾起心裡的痛苦,忙上前勸著芙佩:「看你,又一幅小孩性子了,哭成這樣,像話麼!」
芙佩立即意會,忙擦乾了淚水,點了點首:「嗯,不哭了,我以後都再也不哭了!」似是保證般的,她急忙出口道著,快點拉回小姐的思緒。
洛無顏募地回神,看著寫滿擔憂和關懷的兩張面龐,她看了看兩人,視線望著天際,片刻,方才輕聲道出:「知道麼?其實現下有你們陪在我身邊,我已經覺得這是上天最大的恩賜!」這麼多年了,似乎從她記事開始,這兩個人就陪伴著她走過一年又一年的花開花落,一年又一年的春夏秋冬,以她的快樂為了,以她的難過為憂,她們兩個人就像左手和右手,長在兩個臂膀上,她無噶想像,若是少了其中一個,會如何?
「鈴雲,芙佩,你們答應我,無論將來發生什麼,無論遇到什麼樣的事情,都一定要好好的活著,答應我,一定要好好的活著,必須要答應我!」洛無顏的眸是那樣堅定,堅定到生平第一次,兩人想反駁,卻發現張不了口。
洛無顏定定的望著面前的兩人,沒有一絲的妥協,直到看著兩人點了首,她才緩緩站起身。
也許是一路走來,行的有些急促,也許是心情經歷了太多,是以,洛無顏一時嗆了口風,沒換過氣來,便重重的咳嗽了起來。
鈴雲和芙佩忙上前攙扶著她,紛紛掏出絲絹,直到洛無顏的咳嗽聲弱了下來,鈴雲和芙佩揪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芙佩忍不住的抱住自家小姐,不用看,眼眶又是紅了一圈,是心疼,也是難過,還有不平……
遠處,有個身形立在風中,冠玉束髮,微瞇的雙眸定定凝視著院落的三個身形,最後定格在洛無顏的身上,原本澄亮的眸裡陡然間就多了幾抹複雜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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